>
陆之冉抬头起来,秀亮如黛的眸中瞬时转过三四种神色,终是换上了平素的恬淡,垂下眼自怀中掏出一封密报,递给汪云崇,道:“这是劫到的祺王府发出的一封密令,在各处城关追缉一男一女。”
汪云崇吃了一惊,忙接过密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道:“这密令发出多久了?”
陆之冉抿了抿唇,道:“查访司劫到这密令时,京城附近的城关据说已经暗查数天了,许是皇上失踪次日后就发的……是之冉失职。”
“这不怪你,现在京中势力都往祺王靠拢,能劫到这密令已是不易。只是皇上的处境……颇为危险,祺王已经骑虎难下,我们一定要比祺王更早找到皇上,否则情势大大不妙。” 汪云崇顿了一下,揉了揉有些跳突的额角,道:“不过……祺王既然找的是同行男女,看来,水扬心极有可能与皇上在一起。”
“崇哥也认为水扬心与皇上在一起?”陆之冉有些吃惊。
“我倒是希望她确实是在皇上身边,好歹水扬心功夫极好,皇上不致陷入险境。”汪云崇轻叹一声,道:“还有什么消息么。”
“黎岱渊将阳灵教总舵自徽州迁往豫州了。”
“豫州?”汪云崇挑起眉尾,“那杜瑞山呢?”
“杜瑞山已升为总舵白虎长老,看来当日伏袭叶将军的,就是他了。”
汪云崇眉心紧蹙,道:“这个时候,阳灵教居然将总舵迁到北方,野心毕露啊……”
忽听窗外一慢两快三声锣响,已是三更时分。
汪云崇抬眼看向窗外沉浓的天色,道:“这么晚了,今夜就先在这里休息罢。”
陆之冉蓦地抬起头,静止无澜的眸中泛起分不清是惊喜还是期冀的荧光,颤声道:“崇哥……”
汪云崇心中泛起一阵涩然,一时间滋味百感陈杂。
百川山庄那夜之后,震天动地的大事一件一件接踵而来,那夜之事彷如一部厚书之中毫不起眼的片段,被后续此起彼伏的叙事潦草翻过。其后卫督府上下各各忙到焦头烂额,自己也为皇上与祺王的事扰到无暇分身,两人其实还不曾如此独处过,让那夜的缭乱的回忆翻涌上来。
轻叹一口气,汪云崇将自己的椅子与他拉近,道:“之冉,那天……”
两个字刚出口,陆之冉忽然伸手抓住汪云崇的腕子,深黛色的眸中隐有水光,拼命地摇头。
汪云崇轻轻挣出被陆之冉握紧的右手,抬起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道:“之冉,那天在百川山庄,虽然是慕容笛在酒中下毒,但是,是我辜负你。”
陆之冉身子一颤,盯着汪云崇的眼中是一片深得化不开的浓黑,看着汪云崇半晌,蓦地站起身靠进了汪云崇怀里,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让之冉留在崇哥身边,好不好……”
汪云崇由着他抱住自己,抚了抚那仍如孩子一般的软发,道:“若是从前,我自然可以随口答应你,但是之冉,”握住他的手按上自己的左胸口,道:“现在,这里已经满了,你知道么。”
陆之冉再不作声,汪云崇只觉胸口的衣襟微微发凉,触手摸去,陆之冉秀气的脸上也是一片水痕。
自从被除去十二卫总领之衔后,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陆之冉在自己怀中哭成泪人一个。
一旦爱上一个人,就是如此循环往复的沉沦,再沉沦。
汪云崇心中撕绞一般的痛,却分不清到底是为哪般。
手上一个用力将陆之冉凌空抱起,汪云崇大步迈向主屋,一脚踢开屋门,将陆之冉轻轻地放在床上。
陆之冉抓住汪云崇的袖角,欲言又止。
“好好睡一觉。”拭去他脸上泪痕,汪云崇俯身在他额角用唇轻轻一触,道:“我去书房。”
轻柔的晨光自窗缝的间隙中投入,南叠枫微微打开双眼,尚自有些惶然的眸子盯着雕花窗格好一会儿,这才拂开额前遮着眼睛的些许发丝,起了身来。
习惯性地拍开屋中所有窗格,南叠枫深深吸入一口早间清凉空气,俯身掬水梳洗。
晶莹的水珠自指缝间颗颗坠下,缓波徐徐的水面渐渐平静,不甚清晰地现出一张灵致动人的脸来。
精细若雕的五官,璀璨如星的眸子,额角碎乱的细发为这张灵俊的脸平添了几分平素难以觉察的风情。
南叠枫盯着水中的倒影一阵愣神。
见过父亲的人都说,这样的一张脸,与父亲相像到了极致,可是自己却仍只能毫无意识地,凭着这样相似的面容,在脑中勾画父亲模样。
命运真是作弄人。
若说真的有什么能够触碰到的关联,也许,就只有眼下这段不知该如何处置的感情。
南叠枫直起身来,指尖一撩,拨乱平稳无波的水面。
当年的父亲……你对禄王爷,也是这样不知进退的感觉么?
“叩叩……”门外响起两声轻轻的敲门声,一个庄侍在门外试探地轻唤了一声:“庄主?”
南叠枫拾起一边的白色巾帕拭去脸上水珠,应道:“什么事?”
那庄侍一听南叠枫已是起了,于是提高声音道:“呼延少当家到了,已在寒花院住下。庄主请他进归一阁么?”
“嗯,”南叠枫穿好外衣,一边系上水蓝色丝织腰带,道:“请他到东书房来。”
虽是夏初之时,但百川山庄临水依山而建,早间仍是清爽微凉,阳光柔柔地倾洒而下,全无夏日灼热的温度。
推开东书房的木门,只见一人背向着房门方向负手而立,窗外的日光透过繁茂的树枝投入室内,映照在他米白色的长袍上,跳跃成细碎的光点。
闻见动静,呼延啸转过头来,温煦依旧却难掩疲乏的眼睛对上南叠枫的一双星目。
南叠枫踱进屋来,顺手带上房门,上上下下打量了呼延啸半晌,道:“怎么不坐,这么客气。”说着走到宽大木桌后,在那圈椅之中坐下,将面前散乱的书卷堆到一边。
呼延啸这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皱皱眉心,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这里的人没侍候好么?”
“有么?”南叠枫下意识地摸摸脸颊,道:“许是琐事太多了罢。”顿了一顿,抬眼看向呼延啸,道:“世伯的后事……”
“都办妥了。”呼延啸喉中微哽,偏过头去整理了半晌情绪,这才转回头来,道:“我这么急着赶过来,也是想早日找出凶手,告慰父亲与陵前辈在天之灵。”
南叠枫点了一下头,拂去桌角沾上的一点轻尘,叹道:“只是世伯的后事我竟没能帮上忙……”
“别这么想,”呼延啸打断道,“世间不由己之事何其多,父亲亦会知你苦衷。”
话音落地,门外蓦地响起三声敲门叩响,但听颜送的声音道:“庄主。”
南叠枫望向虚掩的房门,道:“进来罢。”
颜送推门而入,瞥见坐在南叠枫对首的呼延啸,微微一愕。
颜送是南叠枫接任之后身边最得心应手的佐事,但凡是紧要之事,都是经南叠枫交代之后由他一手经办,忙碌非常。于是诸多细小琐事颜送并不知晓,比如庄中来了何人,何人住在何处何时与庄主会面。
而在南叠枫继任之前,颜送经验缺浅在庄中地位不高,因此只在论武大典与山庄庆典那两日时远远地见过呼延啸一面,加之此时呼延啸方历丧父之痛、处理后事之后又连夜赶回百川山庄,整个人已然憔悴了一圈,颜送竟一时未辨认出面前之人就是呼延家的少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