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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让身边的庄卫上前,叶剪繁自己伸手接过薛骏递来的漆盒,合上盖子。
薛骏看着叶剪繁将那漆盒收进怀中,这才道:“十二卫此番来贺原是二人同行,但……”顺眼看了看汪云崇,续道:“但陆司领路上有些急事耽搁了,会晚上个二三天,还望叶庄主勿怪。”
叶剪繁唇角的笑意如天上和煦的晨光,摆摆手道:“薛大人这话太是客气,各位大人都是百忙之中抽闲而来,叶某哪好再勉强。”让了让身,道:“薛大人一路辛苦,叶某已吩咐庄中聊置了些酒食,还请薛大人进庄慢叙。”
正午过后,日光被几重幽云遮过,空气中漫散着春末夏初独有的潮热,天气似阴似晴。
薛骏看着汪云崇将自己和他面前的酒碗斟满,扯了扯闷出细汗的衣襟,极不适应这南方春末独有的湿闷。
荼西镇并非繁华之地,在非论武大典的时日里并没有过多的人声嘈杂,窄小精致的雅间正对着平静无澜的荼西渡口,偶有阵阵凉风透过圆拱形的窗子,自江面上徐徐拂来。
久别重逢的激动已过,两人都是多年来办案淬出的沉稳性子,默然着连饮了三碗,都一齐侧头去看窗外的江水。
江中一叶孤舟漂过,并不清朗的水面划出一条涟漪。
汪云崇转回头,提起酒坛将清冽的酒液往薛骏面前的酒碗里倒,却并不抬头,道:“早上的时候,你怎么了?”
薛骏不明所以,怔了一下,道:“什么?”
汪云崇倒满自己面前的酒碗,抬起眼,将已然空了一半的酒坛往桌边一搁,支起手来,道:“早上你到百川山庄的时候,客套了一圈,为什么独独不理枫?”
薛骏尚未明白过来,疑问地挑了一下眉。
“嗯,”汪云崇托了一下下巴,补充道:“南叠枫。”?
薛骏放下饮了一口酒碗,吐了一口气,撇过头去,不打算接话。
“撇开我不论,”汪云崇仍然盯着他,道:“枫是叶剪繁亲自选中的继任庄主,你对他的态度,就是十二卫对百川山庄的态度,薛骏,你不能这样。”
“如何能撇开你?”薛骏扭过头来拔高了声音,意识到自己显出不该有的激动,端起酒碗又灌了一大口酒液下去,随即抹了抹嘴角,冷哼道:“对百川山庄继任庄主不敬……呵,日后若是要为难我,也无所谓了。”
汪云崇也擎着酒碗喝了一口,道:“枫才不会为难你,他没那么任性。”
薛骏愕了一下,盯着汪云崇的眼色换了又换,神色复杂道:“崇哥,你中邪了。”
“呵,”汪云崇好笑起来,抓了一把面前下酒的香豆塞进嘴里,道:“我喜欢上人就是中邪?你小子这是什么话?”
薛骏凝着一张脸,全然没有半丝笑意,看着汪云崇一副痞像地喝酒吃菜半晌,道:“崇哥,你到现在都没问过我之冉是不是出事了。”
汪云崇笑意一顿,自仰散在椅背上的姿势直起身,摸了摸额头,看向窗外的江水,道:“之冉没事,不然你怎么还能提前赶来百川山庄。”
薛骏一怔,微微抽了抽嘴角,不知该佩服汪云崇的推断还是该恼怒他的忘情,只好捧起酒来,咕咚咕咚几大口喝了个见底,又去提一边的酒坛。
汪云崇一把将酒坛按住,道:“急酒伤身。”
薛骏发力再去提那酒坛,却无奈挣不过汪云崇,只有气得瞪眼。
汪云崇叹了口气,拨开薛骏抓住酒坛的手,替他重新将酒碗满上,道:“之冉……怎么了?”
重云低垂,云缝间若隐若现的日光衬着鎏金的瓦檐,让归一阁在这阴沉的天色中显得愈发的肃穆。
一层的东侧厅内,叶剪繁自紫砂壶中倒出热气腾腾的茶汤来,递了一只小盏给南叠枫。
南叠枫双手接过,轻轻嗅了一下茶香——早春龙井,比想象中的味道要好,看来叶剪繁也是雅致之人。
“如何?”看着南叠枫轻抿了一口,叶剪繁笑着问道。与往常他和任无禾总是出双入对不同,今日将南叠枫约来这东侧厅,只叶剪繁一人在场,并无任无禾在旁。
“好茶。”南叠枫灿然一笑,道。
叶剪繁也笑起来:“听说南公子在武夷山下有间香茗茶坊,能得南公子赞一句好茶,看来叶某这儿还算有些像话东西。”
“叶庄主说笑了,”南叠枫放下茶盏,道:“叶庄主的收藏已不下馔瑶馆,庄中各种奇珍稀品,才是让晚辈大开眼界。”
叶剪繁勾勾嘴角,低头抿了口茶,微一挑眉,道:“恕叶某冒昧,南公子年方几何哪?”
“二十又三。”南叠枫正了正身子,答道。
“哦,青年才俊,青年才俊。”叶剪繁点了点头,续道:“其实你我二人年纪并未差上一辈,南公子大可不必自称晚辈。”
“叶庄主执掌百川山庄已近二十年,前辈自是当得。”
叶剪繁似乎没将南叠枫这话听进耳里,兀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看着南叠枫再次端起茶盏细品,道:“你我二人平辈兄弟相称,如何?”
南叠枫刚饮下去的一口茶汤差点倒进气管,顺了半晌气,这才睁大了眼去看叶剪繁。
叶剪繁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却毫无平素正襟危坐之态,半个身子懒懒地倚在扶手上,眉宇之间多年积淀而成的霸气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但竟意外地让人觉得更易亲近。
“这个……怕是不好罢。”南叠枫犹豫道。
“哈哈哈,”叶剪繁笑出声来,道:“你不必太在意,私下就好,私下就好。”
南叠枫不知叶剪繁绕来绕去所为何意,只得就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算作答应。
“嗯。”叶剪繁颇为满意,指尖在手边的花梨木桌上轻轻敲了几敲,又道:“贤弟既已过弱冠,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南叠枫本来被叶剪繁这一出口的“贤弟”唤得浑身一凛,却在听到他接下去的问话时怔了住。
这个叶剪繁,到底想说什么?
“没有,晚……嗯,小弟自幼……”南叠枫一顿,本是想一如既往地说“自幼便是孤儿”,却又想起自己已然知道宁添南与莫润离就是自己生身父母,到嘴边的话还是吞了回去,改口道:“自幼由家师教养,并无媒妁之约。”
“哦……”叶剪繁若有所思再次点头,端起茶盏,用盖子挡了挡茶叶,沉吟半晌,忽的自顾自地笑了笑,道:“再过两日便是庄中大庆,不知继任一事,贤弟可曾考虑?”
总算绕到正题,南叠枫浅舒一口气,想着早已决定的事也无需再藏掖着,于是道:“承蒙庄主抬爱,小弟虽不才,定当勉力为之。”
叶剪繁眼中一亮,却也并无过多惊喜,挑了挑眉,道:“贤弟年纪轻轻武功已达此境,日后更是不可限量,由贤弟继任这庄主之位,该是武林之福了。”
风过云走,浓重的云层被拨开些许,借着略略敞亮开来的日光依稀可见重云后如洗的蓝天。
荼西镇宁静依旧,渡口风静船止,无人知晓此时的归一阁侧厅之中,今后的江湖时局已然在这两句话中悄然定下。
“既然贤弟已然应承继任一事,那此后便也算是我百川山庄中人,”叶剪繁换了个姿势靠上椅背,道:“我这里有几处好奇,也便不讲究那些个俗礼,莽撞问了。”
“庄主请说。”
“嗯。”叶剪繁继续挡着茶叶,却也不饮,许久,才抬起那双亲蔼之中隐然透出威严的眸子,道:“贤弟可是仙派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