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展开绝世轻功转过数条小巷,陆之冉脚步一顿,身子重重靠上背后的青石墙砖,全身紧绷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走一般,瘫软下来。
十指紧紧抠住墙砖的缝隙,像是在寻求坠落时的唯一支撑,陆之冉仰头望向沧冷的夜空,依然神情淡漠的脸上忽然滑出一颗清泪。
仿佛坚固的堤溃出了一角,泪水一发不可收拾地自秀气的眼中滚落,刹那间那张冷然的脸被泪湿得模糊起来,渐渐温和。
失去力气的身体顺着冰冷的青石慢慢往下滑,陆之冉倚着石墙蹲下来,将头埋进圈起的手臂里,低不可闻的声音呢喃而断续:“崇哥……你是为了他……才拒婚的么……”
三月二十,天气阴沉。
临近暮晚时分,天上终于细细碎碎地下起了雨,雨势虽然不大,但毕竟已是甲时快过,街边的摊贩干脆都收摊整理,回家生火煮饭去了。
隐隐闻见马蹄轻响,湿滑的青石板路上,随着渐渐稀疏的人群,竟多了两匹红棕色的骏马。
与四处忙着收拾摊子、快步疾走躲雨的人不同,马上的两人肩上发上都被雨水湿了薄薄的一层,却仍然放缓着马蹄闲闲走着,似乎对绵绵的雨丝毫无察觉。
两匹骏马经过之处,无意间抬头来看的人都会不禁怔住,然后盯着那两人背影愣神半晌。
偏僻山野小镇里的人,从未见过有如此神采的人物。
昏沉的天气又暗了几分,夜色已近。
汪云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皱起眉来,道:“这个镇子怎么连个客店都没有?记得当日在乌沙,那客店还是很好找的。”
南叠枫也正抬袖拭着脸,闻言低头轻笑起来。
汪云崇正在四处寻着客店,抱怨了一句后见南叠枫没应声,回头瞥见南叠枫的神情,先是一愕,随即也微微一笑。
在乌沙的那一晚,两人情不自禁地绵长一吻,猛然触动了心底不曾萌动过的弦。从那时起,缭绕的情愫悄然生长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汪云崇移靠过去,弯起膝盖轻轻蹭了蹭南叠枫的小腿,毫无意外地看见南叠枫微微拧起精致的眉瞪了过来。
轻轻勾起嘴角,汪云崇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用目光搜寻街边客店。
在青竹小居与呼延父子长谈后,另一个谜题浮了上来——宁添南。呼延铎说,世人皆以为陵鹤子是天下第一,但其实真正的天下第一,是“六月雪”宁添南。呼延铎不仅见过宁添南惊为天人的一面,更是意外地见过一次宁添南出手,惊世骇俗。
然而,关于宁添南的一切,仍旧是个谜。与宁添南仅有一面之缘的呼延铎无从知晓,师从宁添南十五年的汪云崇被蒙在鼓里,而身为宁添南之子的南叠枫更是全然没了记忆。
仿佛凭空蒸发的宁添南,却隐隐的,关系着某些牵连。为什么来去神秘的宁添南会愿意倾囊教导汪云崇十五年?为什么悉心教养了十五年又将他丢进十二卫后只身离开?为什么亲生的儿子他不仅不授武功反而弃入深山?为什么收养南叠枫的正好是陵鹤子?
虽然呼延铎坚定地说过陵鹤子与宁添南不曾相识,但是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将这两个绝世高手拼命地牵扯在一起。
让陵鹤子甘心终生不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又是什么让宁添南抛弃了亲生骨肉?
一个接一个的谜题接踵而至,阳灵教蠢蠢欲动,揭开二十年前的各种秘密,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于是汪云崇提起,他唯一知道的宁添南的一个旧识,正住在玉华山脚下,于是两人次日一早便收拾东西寻来,而呼延父子二人,则是直接先去了百川山庄打听阳灵教的动静。
汪云崇挑了挑眉——说到这里,因为呼延父子两人的突然造访和这几日的连夜赶路,好像——侧眼看了看南叠枫——好久没有亲热了……
南叠枫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望过来,也挑眉起来以示疑问。
汪云崇摇摇头,一边转回头继续寻觅,一边想着今晚一定要好好地来一次把这么多天憋下来的份量都补回来。心念至此,更是放目四周,恨不得眼前立刻就蹦出家客店来。
终于找到一家客店,两人衣衫都已湿了半身,汪云崇自是无碍的,南叠枫虽然比较不耐寒,但到底内力深厚,一时也挨得过去。客店里生意竟是出奇的好,加上因是开春,来往走货的人不少,统共的九个房间仅余下一间,还是刚刚走了客人收腾出来的。
“两位要是不嫌,就先将就一下,明天兴许就有客人走了,能再腾一间出来。”伙计一边引着两人上楼,一边道。山野小民从未见过这么俊逸的人物,说话很是客气。
“哦,不必了,我们明日一早就走,今晚挤一挤就过去了。”汪云崇一边应着,一边回过头朝南叠枫暧昧一笑。
南叠枫既没瞪眼也没搭理他,只待汪云崇转回去继续跟那伙计说话时,提起足尖在他右腿后膝关节上轻轻一踹。
汪云崇全然没有防备,但觉膝上一软,整个人当下就往楼梯上扑去。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汪云崇反应也奇快,慌忙左脚往前一跨,双手撑住两边木板,这才险险顿住。
饶是如此,还是弄出了老大一声动静,把那引在当前的伙计吓了一大跳。
南叠枫踱上前两步,勾手将汪云崇扶起来,然后一边扯着汪云崇往前走,一边笑意盈盈地向那伙计道:“你们这里客店可不多哪。”
那伙计被他笑得眼睛都看直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话也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道:“是、是啊,就、就是我们这家客栈,也、也是去年才、才开起来的。”
南叠枫依旧拽着汪云崇,点头道:“我看你们这里做生意走货的人也不少,你们老板倒有眼光。”
提到老板,那伙计眼睛一亮,微微挺了挺脊背,顿时说话顺溜起来:“那是,我们莫老爷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商贵,眼光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南叠枫和汪云崇同时一顿:“莫老爷?”
伙计点点头,骄傲道:“就是莫润升莫老爷啊!客观您是外地人兴许不太清楚,但这里十几个镇子,有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莫老爷?”
“莫……润升?”汪云崇一时结舌。
“嗯,莫老爷。”那伙计有些不满汪云崇如此直呼其名,纠正了一下,才续道:“莫老爷的买卖做得可大了,据说京城里都有他的生意呢,这镇上的铺子,十有七八都是莫老爷开的。”顿了顿,眼怀感激道:“莫老爷不仅自己的生意做得好,对我们这些做杂事做伙计的也特别好,一到逢年过节的,都不忘给我们加工钱。”
“莫老爷可现在可是住在玉华山下?”南叠枫问道。
“是啊……咦?”伙计瞪大了眼睛:“客官认识莫老爷?”
“不是,”南叠枫摇摇头,道:“也是路上听人说起的。”
那伙计拍拍胸脯,道:“我就说吧,这里的人没有不知道莫老爷的。唉,两位这里边请,小的就先下去了,两位有吩咐再唤小的就是。”
走进房间,南叠枫关上房门,神色古怪地盯着汪云崇。
他二人下武夷来此处寻找莫润升,第一个原因自然是为了弄清楚宁添南的身份,而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莫润升正是论武大典结束后叶剪繁交给汪云崇的那本小册子里记录的,将龙箫卖出给百川山庄的最后经手人。
这一点,与两人再武夷山就分开的呼延父子自然是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