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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略睁开眼,正见一个身影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手中拿着一物,却不知是什么。
南叠枫虽是方刚醒来,但毕竟内功深厚,已可视物若白昼,盯着那黑影看了半晌,道:“小五?”
那身影跳了一下,随即听得盘碗碰撞以及水溅下地的声音,接着是小五一声惊叫。
南叠枫慌忙翻身起来亮灯。
但见小五失措地站在屋子正中,手中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碗米饭两个菜加半碗汤,剩下半碗早已洒在地上。
小五还未自惊吓之中缓过来,结巴道:“老、老板,你、你醒了……?”
南叠枫看着一片狼藉的地板,不禁失笑。
小五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把托盘搁在桌上,蹲下道:“我我我……我来收拾!”
南叠枫伸手在他肘下一托,道:“没事,我自己来就好,谢谢你了。”
小五瘦瘦小小的哪里扛得过南叠枫的力道,只得站起来,面色微窘,道:“我们看你没醒,也不想吵你,就……”指了指桌上的饭菜,丧气道:“没想到还是把你吵醒了……”
南叠枫摇摇头,笑道:“是这天冷了我才醒的,你手脚够轻了。”
小五登时又红了脸,慌忙指指门外,道:“那小五下楼去了,老板你慢慢吃。”
“嗯。”南叠枫应了一声,拍拍他的肩。
吃完饭,清理好地上的汤渍,南叠枫打开窗通风散味,然后坐在床榻上望着外面的婆娑树影出神。
长清居外树木繁茂,多是有几十年头的古木,棵棵均有五六层高。此时夜深,长清居并非酒楼宿店,夜晚无客,灯火也亮得少,戌时已过,山里人家歇得早,小五和一群伙计们早已睡熟了,仅剩下的这一间屋子的微弱的烛光根本映不上外面的大树,暗夜里但见一丛接一丛的树叶团簇在一起,揉成黑漆漆的一大片。
夜风徐来,拂得木窗吱吱地轻微作响。
正对着窗口的那一小丛枝叶忽然逆着风轻轻抖了一下,南叠枫眉间一凛,但见一个黑沉的物事迎面飞来,南叠枫本能侧身一闪,那物事险险擦着他的衣袖而过。
东西虽是飞闪而过,但南叠枫一瞥之下还是看了个清楚,不禁大吃一惊。
飞过来的东西居然是个尚未揭封的酒坛!
恐坛中酒液有毒,南叠枫不敢任其掉落摔碎,电光火石之间伸手在那酒坛坛身上一点,指尖一旋,硬生生改变了酒坛飞去方向,抄手一托,将酒坛擎在手中。
一个招式的功夫,但觉窗外疾风一缕,屋内霎时灯火尽熄,一个身影掠窗而入,趁着南叠枫托回酒坛的功夫,当先一掌便力发千钧地横削了过来。
南叠枫收势站住,动也不动。
掌风在南叠枫面前不到半寸处倏地止住。
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只听得坛中兀自震晃不已的酒液发出的细微声响。
南叠枫星眸之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幽光,睁大眼睛盯着来人看了许久,一字一顿道:“汪、云、崇?!”
来人呼出一口气,一把扯下挡在脸上的黑巾,露出张俊傲不羁的脸来,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南叠枫似乎完全没听到他的话,仍是睁着眼睛盯着他,许久,突然将那酒坛一扔,转身便走。
“哎哎!”汪云崇慌忙伸手去救那酒坛,另一边手拉住南叠枫,道:“你怎么乱丢啊,这可是难得的好酒。”
南叠枫转回头来,道:“这可是大人先扔的,在下只是依样画瓢罢了。”将自己被汪云崇握住手腕的左手抬起,道:“大人何不先松手,让在下点个灯?”
汪云崇笑笑,松开五指,南叠枫取出火折,将方才被汪云崇熄掉的烛火悉数点起。
汪云崇看着他挨个地点灯,屋中渐渐明亮,那张动人心魄的脸渐渐清晰起来,这才伸出两根手指来,道:“纠正两个错处。第一,那酒我是要给你,可不是乱扔的;第二,我已经不是什么大人了。”
南叠枫淡淡瞧他一眼。
“唉?”汪云崇一手抱住酒坛,奇道:“你不惊讶?”
“我惊讶过了。”南叠枫缓缓走回来,道:“但是方才一边点灯时,我已经想明白了。你背婚抗旨,有这颗脑袋在已经很不错了,官位自然是别想要了。”却不知为何,说完这话时神色微异,轻轻偏过头去。
汪云崇低头笑笑,算是默认,抱着酒坛在桌旁寻了一张椅子坐下,道:“你这地方倒是不难找。”
“本来就是小本生意,再开在个难找的地方,还如何糊口?”
汪云崇呵呵一笑:“这倒是,这倒是。”
“你不要告诉我,你离开卫督府便无处安身,只好来我这里落脚。”
汪云崇诚恳地点点头,一副“就是你说的这样”的神情,待南叠枫再要开口,阻拦道:“你先别拒我,我可有个很好的理由。”
南叠枫挑起一边眉。
汪云崇将酒坛搁上桌,直起身来,一本正经字正腔圆地道:“你答应过,陪我一晚的。”
南叠枫直听得双腿一软,几乎要站不住,心下大大咒骂。
这个混蛋,居然还念念不忘这个事情!
汪云崇借着朦胧的烛火去看南叠枫的反应,心中暗暗好笑,转过身来一边拆解酒坛的泥封,一边道:“看你这么为难,我现在又这么落魄,咱们各退一步,坐过来陪我喝几杯罢。”
南叠枫横他一眼:“我哪里答应过你?”
汪云崇置之不理,从袖子里摸出两个小酒杯来。
南叠枫心下叹气,移步走了过去。
两个酒杯相继满上,浓浓的酒香扑鼻而来,密实而无显露,杯底坛中无半丝沉积杂质,果然是有年头的好酒。
南叠枫轻轻一嗅,紫檀、当归、公丁香、广木香……
“竹叶青?”南叠枫推开递到面前的酒杯。
“你也识得?”汪云崇推回去。
南叠枫再次推开,皱眉道:“我不能喝酒,不是跟你说过么?”
汪云崇再推回去,道:“没让你喝,放在手边而已,省得我一人独酌,闷。”
南叠枫好笑起来:“你也会闷?”
汪云崇不置可否,低头连饮三杯,忽然叹出一口气,道:“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饮酒,喝的就是师父藏了十三年的竹叶青,那一天我醉得人事不醒,师父却在那个时候授我独门的调息之法,竟真是难得的记得根深蒂固,那之后我喝酒便再没有醉过。十八岁时,师父把我带到京城然后只身远走,临别前就给了我这坛竹叶青,从此再无音讯。”轻轻用指腹敲敲坛身,喃喃道:“不知过了十年之后,这一模一样的竹叶青,还能不能醉得了我?”
南叠枫突然恍悟过来,汪云崇此刻感叹,并非为弃官远走而慨喟,而是发现辗转多年,却又返回到初时的形单影只,从此孤落寂寥。
倒是……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汪云崇有些愣神,南叠枫拿过一边的酒坛帮他斟满,道:“你师父……是不是就是‘六月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