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大块布,在树下铺开,让我坐下。倚着树,吹着风,看着这绝世美景,真叫人心旷神怡。
叶久扬挨着我坐了下来,风吹上了他的头发,乌黑的发丝肆意地张扬起来,而他的笑容在纷乱的发中若隐若现,我一时竟看痴了。
我喃喃问:“叶久扬,你到底还要给我多少惊喜,多少惊吓?”
叶久扬缓缓道:“最后一个。”他抬起手,指了指这一片油菜花,“这片,都是我的土地。”
我睁大了眼,他只是暖暖一笑,接着讲了下去:“我出生在长安,很小的时候,家境不顺,于是我颠沛流离,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怎么地就被我师父收养,留在身旁。这个村子,是我师父的故乡,我师父带我来了这里,教我读书识字,教我武技防身,还给我留了这片田地。”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跟师父说,我要出来历练,于是就去了京城,在那里,遇到了我的伯乐,也就是当今圣上。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他和我一样,是满怀热血的少年,我们游历京城,闯了不少的祸,也结识了不少的人,直到有一次,闹的事情太大,压不下来了,于是他亮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也是那个时候,他问我,是否愿意在他的御前当差。我被吓着了,连连说我只是一个山村野夫,进不得庙堂,而圣上却万分挽留,我就答应做他的鹰眼,为他监视这个朝廷,为他查探皇城中他看不见的角落。为了掩饰我的这层身份,我选择了成为一名园艺师,也因缘圣上的眷顾,我这园艺师也当得风光。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他把他的一切,他的过去,他的身世,全都坦白地告诉了我。那眼神真诚得让人心疼。我只觉得喉咙里像堵了什么,竟说不出话来。
叶久扬抬起头来,眺望远方,眼神清远冲淡:“在这凡尘之中叨扰了八九年,我也倦了,真想有朝一日能够回到这个村子里来,像从前一样,带着我的锄头,到这里来耕田,锄地,种花种草,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现在也不晚啊,”我接着他的话说,语气匆忙,竟像是急切地要表达出心底的意思,“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是,人已经回来了,可是心,也许没有。”叶久扬摇头,“京城之中,还有我必须去完成的任务,我不能放着圣上不管,他如今的处境很危险。”
“可是,可是……”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叶久扬注视着我,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在担心,可是,这是我不得不去做的事。如果成功,我自会回来。”
他是这般下的决心,他是这般的保证。
我闭上了眼。我还有什么立场去劝他?
我斜斜地靠上了树,细风从额间穿梭而过。我闻到了泥土的香气。归园田居,远离凡尘,从此闲云野鹅,不问世事。
我忽然想起了桑陌,想起了她那空茫的眼神,想起了她苦苦追寻却最终未果的爱情,想起了她这般轰轰烈烈,其实不过只是为了得到那个人的回应罢了。
世间诸事,纷纷扰扰,但是,如果能和那个人一起,隐居山林,神仙眷侣,不羡鸳鸯,那该是最美,最美的愿望吧。
心中微微一动,我轻声叹:“平静地生活,这是多么奢侈的梦。”
叶久扬看向我,一脸疑惑,而我只是合上了眼,细声低语:“我想起了桑儿姐姐,曾经,她不是仙人,她和他只是尘世之中平凡的一对男女,后来,她成了仙,有了永生,却不得不去面对他一次一次不善而终,面对她无法去改变的残酷的宿命,后来,她倦了,她觉得,与其轮回三生,世世纠结,都比不上他们相识的那一世……她只是期望能够和他在一起,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哪怕只是粗布荆钗,哪怕只是粗茶淡饭,对她而言,都将会是最美好的生活。”
我苦笑:“然而,那终究只是她奢侈的愿望。她不得不放弃她的生命,去换取他的平安喜乐。从此,天上地下,永不再见。”
“其实,我真的好羡慕阿离他们,可以这么安安静静地生活,”我自顾自地喟叹,“或者像你师父那样也好啊,做一个平凡的老爷子,儿女成群,承欢膝下,融融自洽……”
我正讲到忘情之处,却发现叶久扬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兴致被打断,我恶狠狠地看着叶久扬,谁知道他还在忍不住地笑,几乎要岔气:“璐璐,我师父,是个女子……”
哐当——似乎有什么从我头上掉了下来,砸中了我,我的意识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傻笑。
笑话归笑话,最后叶久扬还算是很有良心,安慰我了好些时候:“是我没说,是我没说,不怪你。”
我赌气地哭闹:“谁叫你的师父不教你绣花绣枕头,偏偏教你练武功啊!你就算说,这种花种菜是她教你的,我也会考虑一下她是男是女嘛!”
他莞尔一笑:“园艺之术,还真不是她教的。”
“那是谁?难不成你自学成才?”
“璐璐真聪明,正是不才自我琢磨的。”
“自我琢磨还能成京城第一园艺师?那我岂不是也能算京城第一算命师父?”
“我也说过,这只是因为圣上的偏爱……”
“我不管、我不管……”我的拳头凑上他的肩头,他却还是不改他的笑容,我心中一气,顿生一计,决定也揶揄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