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自毁,我被判入了十四层枉死地狱,经受一千年的折磨。
判官宣判完毕后,我却松了一口气。如愿,我终是还清你了,前世今生,都还清了,下一世,定要与你真正的势均力敌。
☆、第四章
再漫长的岁月,也会一天天的过去,终于连思芷也九千九百岁了,他照例如我当年一样下了凡间,去经历属于他的爱恨。
漫长的岁月里,很多事都会记不真切,但有些事却是越发辨得分明。
人心复杂,却往往会走入一个死胡同,不身在事外,便就总也看不清楚,为着那一星半点的执念,便就是一世的错过。
我轻轻抚着如愿的画像,这是我唯一拥有的有关他的东西了。我问:“如愿,你可有哪一世看清了你我之间的那些个爱恨?”
我终究是等不到回答,永远也等不到了。
人生好比一个圈,一世的终点也许就是另一世的起点。那一世我养大如愿,他却因我而死,这一世如愿将我养大,我却因他而死。
而这两世,我都叫靳尚。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一世我们谁也不曾遇见,如果我们的世界里当真如如愿所想的那般与外界永远绝缘,那么我们会不会真得也会如他所预料的那般一世安乐。
其实我们求的从来就不多,但即使只有那一点,也是莫大的奢望。
如愿总说,一世安乐就好。
他说的好似这个要求实在是太容易达到了,搞得我也以为当真是如此。可万万没想到,一世其实那般的长,而世事又是那般的无常。
遇见雪女以前,我一直相信如愿是爱着我的。
遇见雪女以后,我便开始怀疑了。
因为我渐渐发现,在如愿面前,我从来都不是我,我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前世,他看着我,看得其实从来都不是我,他唤我的名字,其实叫得也不是我。
我是因着前世的存在而存在的,而作为十六岁的我,连带着我那十六年的日子,在他心里都太的微不足道,可他却不知道,那些于我而言,是我全部的过去,是我和他互相爱着的全部证据。
我看着如愿,愈发地心里难过,我想占据他的心,而不是做另一个人的替身,直到我遇见小书童的第三次转世,楚羽民。
他被仇人追杀我救了他,我知道如愿不喜欢我与外面的人有关联,所以悄悄将他安置在一个山洞里。那山洞之前雪球带我来过,也许是他之前住过的,但此时他已不在人世,如愿那般轻易杀了他,是因为他没能护得从前那个靳尚的周全,而他却忘了,雪球是我十六年来唯一的朋友。
羽民受了很重的伤,我问他“我如何能救你?”
他说“送我回去。”
那时我的心被困在一个死胡同里,我不知该要怎么办,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同从前那样面对如愿了,我需要谁来救我出去,我不想困死在那里。
于是当有个人出现并无意间向我伸出了手时,我毫不犹豫地便握住了他。
离开雪霁山的那日,我与如愿是不欢而散的。那不是我想要的,可我已不知我想要什么了。
那日我看着他倒在雪地里,咬牙转身离去,却是走得一步比一步艰难。我知道我不能回头,只要一回头,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定会瞬间溃败。
终于在第十日,我再不能前进一步。
“你可是后悔了?”羽民那日如是说。
后悔,是,我后悔了,我不想离开他的,一刻也不想离开。失了千年道行的他如今是那般的脆弱,月晦之时若没人照顾更是不堪一击,我怎能将他一人留在那里?
我几乎是日夜兼程,原来两天的路程都被我并成了一日,终于在离开的第十五日赶了回去。
然而,如愿却不在了。
我遍寻雪霁山的每一个角角落落,找了整整三天三夜。
雪霁山只有这么大,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十六年里我曾走遍它的每一个地方,而如今,我熟悉的那每一个地方,却都少了一个我熟悉的靳如愿。
我倒在最后与如愿分开的那片梅林,梅花已经落尽,就连雪霁山百年不化的积雪也化了,残花掉落在雪水中,只剩下一片狼藉。
三天后,羽民也追到了雪霁山,他说他喜欢我,从第一眼见到我便喜欢我,他要我和他一同离开。
我其实早已猜到,他说与我有的那种似曾相识之感我也有,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有太多我熟知的东西,但那些熟知会让我一刻也不能停止的想到如愿。
但我却是不愿与他一起离开了,我想如愿会回来寻我的,我就在这里等他。
羽民见我坚持便也留了下来,我不愿意让别人住在我与如愿的家里,羽民也不说什么,便依然住在那个洞里。
我等了半年,这半年间,我每天都同他在时那般日出打猎,日落而归。我总是在幻想着,有哪一天我一推开门,如愿便站在院子里,对我笑,柔声唤我“靳尚。”
可如愿一直没有回来,但羽民的伤却是因着我而一拖再拖,终是到了不能再拖下去的地步了。
我终于还是带着羽民离开了雪霁山,带着满腔的怨恨与不甘。我怨恨如愿的无情,怨恨他的离开,甚至怨恨我一心只有他他却满腔都怀着另一个人。
那时我早已忘了,最先离开的那个其实是我自己。
羽民的伤因拖得太久而变得十分棘手,楚家请了全国最有名的大夫可终究还是不行,无计可施的我们最终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虚无飘渺的传说上。
传说这世间有一个叫做天涯海角的地方,那地方住着一个老神仙,若这世间有什么是他都办不到的,那就没人能办得到了。
虽我当初救了他,可这半年间若不是他我或许早就死了,那救命之情也就算是抵消了。如今,他却是因着我又到了今日这般田地,所以最终带着羽民去寻神医的那个人便就只能是我。
楚家家大业大,人脉自然也是广得很,很快,我们就寻到了传说中的天涯海角以及传说中的老神仙。
其实那老神仙并非真得神仙,并且还是个青年人。他只是一个人生活了太久,医术好,又偶尔救了几个有缘人,就被人传说成了传说。
他看着羽民,悠闲地摇着蒲扇,缓缓道:“救他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一人待着实在无聊,我想找个能陪我喝酒的人,你可愿意陪我?”
我不愿意,我还想回去寻如愿,但我看了羽民一眼,他命在旦夕,我只能咬着牙问:“多长时间?”
传说中的老神医思考了一下,薄唇微启,便是两年的约定。
于是我与羽民在天涯海角与一个医术很高的男子一同生活了两年。
两年后羽民的病彻底的好了,而我也终于自由了。我第一时间回到了雪霁山,可雪霁山一如我两年前离开时的模样,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就连我临走前晾干的鹿肉都还在原来的地方。
如愿不在雪霁山,且两年间他也从未回来过。他是当真离开了,离开的那般彻底,那般的没有丝毫的留恋。
“你说你不能喜欢我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可如今你喜欢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你又在坚持什么呢?”
那一日,羽民站在我身后,他身后是依然白茫茫的雪霁山。
是,我又在坚持什么呢?我当真想不到我还能有什么可以坚持的了,于是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与如愿,与雪霁山说再见,然后我终于答应与羽民相好。
但所谓天意弄人,往往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刚与羽民一起回了楚家,第二日便就遇见了如愿,甚至还有雪球。
三年未见,他曾经为了我变白的长发如今又变回了青丝,他笑得那般灿烂,但我却是看到了那笑容背后的疏离,我对他的熟悉其实远远超过了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已然不在了的靳尚,可他永远也不会相信。
“他便是你要寻得人吗?”那日羽民冷冷地看着我,语气也是冰冷,“你是要同他走了吗?”
我知道这对他不公平,他走了那么多步才达到的幸福,被我一步就击得粉碎了。
可我已经失了所谓的理智,我满脑子都是如愿,已是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所以我做了另一件更卑鄙的事,我抱着羽民柔声道:“怎么会?我才答应与你相好,怎么会那般轻易地离你而去?可是我不能放任如愿不管,我记得你曾告诉过我你手中有忘忧草,只要我骗他喝下他便能忘了我,到时候我再寻个愿意对他好的人照顾他,然后就回来找你。”
羽民当真把那忘忧草给了我,我却是在接过忘忧草的那一刻就打定主意等如愿忘了从前的一切就带他重新找个没有外人的地方过日子了。
我想那个时候我们的世界就当真是只有彼此了,如愿从前一直说的一世安乐也定会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