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待找到他时,我又想,前一世他还念着我,这一世却彻底不识得我!不过罢了,反正他前几世也不曾喜欢过我,记着也着实没什么用。但又想我有什么法子让他喜欢我呢,我着实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人,找到了也不知究竟要如何下手,真真是要急死个人。
此时月朗星稀,着实是个直捣黄龙洞里开花的大吉之日!大红灯笼高高挂的相公馆,你来我往,声色犬马。
相公馆如今的头牌名叫尚香,能歌能舞,擅棋擅书,又长得是此人只因天上有,生生勾走了一颗颗七巧玲珑心,惹了无数魂牵与梦萦。
这事谁都知道。
“尚香喜欢他之前的师傅,望月公子。”小红儿告诉我的这件事,却不是人人都晓得的。
我仰望苍天,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白云下面我咆哮:“天道不公!苍天无眼啊!”
那一世我才找到他他便死了,这一世我找到他时他才十六岁,怎得竟又有了心上人?!难不成只能是他一出生我便遇见他才能行吗?!
古人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古人还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于是听信了古人教训的我,点了望月的牌子。
招呼我的相帮面色十分古怪,直到我进了望月的阁子时他还在贼眉鼠眼不明含义的笑。
望月坐在床上,穿了一身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反正不是白不是黑也不是灰的长袍子,头发也是披散着,妆也不怎么精致,着实是不怎么像样。那望月公子,据说是几年前的头牌,这几年因着年纪大了便渐渐失宠了,其实也就二十三岁,但这娼馆中,本就这样朱颜易老。而当我真正见到人才明白,望月不是变老了,也不是变丑了,而是,身材实在变得太挺拔,容貌也太有棱有角,与我相比,不论是身材还是容貌,我不似个要来干别人的,反倒似个来被人干的。难怪那相帮那样笑,你想哪个嫖客敢嫖一个比自己还威武雄壮的人?心理上与生理上都难以承受。
“公子果然是个生人,”望月横了我一眼,语气清冷,“我还寻思着呢,怎么还有人点我的牌子。”
“我来替你赎身,你可愿走?”我刚想了一下,既然他在这里混不下去定是想离开的,我正好卖他这个人情,一来支走这个情敌,二来我对他如此之好他以后断不好意思再来抢我心上之人。
谁料他却抿嘴一笑,似是嘲讽地说:“走?走到哪里去?难不成公子你喜欢被压,觉得我身材高大容貌尚算周正,想我做你相公不成?”
一时间我脑中闪过很多个片段,似是那人又在我耳边说如愿你果真是贱不被人上就浑身难受得紧,面目狰狞总是像要吃了我似的。
我一时气急,一巴掌打上去竟把他打出好远,我微愣了一下,想起他虽个子高大,终是做这种营生的,怕是底子早坏了。
“你也不必说这话,我,虽确是喜欢被人上,”我上前一步挑起他的下巴,凉凉地说,“却也看不上你这千人骑万人踏的下贱坯子!”
我清楚地看见他肩膀狠狠抖了一下,心中万分畅快,但又想他也实在是个可怜人,且不久我就会抢了他爱人,不免又心软下来。
“罢了,”我扶他起来,擦去他嘴角的血迹,苦口婆心道,“那一口气就那么重要吗?为着争那一口气总要伤人伤己。我从前也总是这样,后来吃的苦头多了便渐渐想明白了,何苦呢?终归是自己在为难自己。”
“是,”望月笑得甚是惨淡,却依然捏着他们风月场里的调调说着“奴家受教了。”
我有种不识好人心的郁闷心情,便也不与他周旋了,“好了,今晚我睡床上,你便睡地上好了,明天我便将你赎出去。”
“不必了,卖给一个人和卖给一群人没什么本质区别,终究是卖的,何苦非要出这个狼窝,巴巴地跳进另一个?人各有命,望月不会强求。”
“你不走可是因为尚香?”
望月忽地看向我,眼光甚是凌厉,好似真要把我怎样怎样似的,他一字一顿道:“你怎会知道尚香?”
哈,我大笑不止,我怎会知道,我认识他时你还不知道是个谁呢!
我想望月不愿离开这里,是因为尚香离不开这里,而这里的爹爹也不敢赶望月走,还不敢对望月太不好,是因为尚香是头牌,而尚香不让望月走。
真真是好一对一生一代一双人!
哈,又一对的一生一代一双人。
那一世他与他两小无猜,竹马与竹马。他三岁便做了他的侍读,从此他眼中只得一个他,他眼中也再容不得除他以外的他或她。
年少十分,他曾说以后你做孤的王后可好?那时的他还是黄毛小儿,也会灿烂一笑,奶声奶气地说声好。
那一年他做了酆国的质子,三年后,他做了楚国将军,他亲领百万大军踏平酆国迎他回国,从此,他是要继承大业的君,他是也只能是为他攻守天下的臣。
那一世,他是靳尚,他的他名叫熊祗。
那年熊祗看着我长叹了一口气,他说:“他送你来又有何用?你终究不是他,你又怎能代替得了他?”
那年我十六岁,火气也盛得很,我说:“你懂这个理,我也懂,怎奈何你那心尖儿他不懂!”
其实那时我心里却是无处话凄凉,因为我终究还是明白的,若是他懂了这个道理,他便不会在那一年见我与他容貌肖似就带我回来,他是从一开始便存着这一心思了,他不能与他厮守,便让我替他圆了这个梦,他是爱惨了他,却也害惨了我。
若一开始便明说我原是要做这么个替身的用途的,我便一开始就能明白他教我习武带我上战场只是为了让我更像他,也不会存了那个他是想让我当个良将的念头,也不会觉得他是在真真对我好一心为我着想,也便不会那么多年死心塌地的,一心只为着他,最后心里只能容得下他。
转眼过了几百个春秋与冬夏,他不再是靳尚,也不再爱熊祗,但却终是个世世代代的痴情子。这一世他叫尚香,他爱上了那个同他一般身世凄苦的望月,从此又是一对痴男怨男的悲情恋歌,终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那一年他刚来相公馆,也就八岁,穷苦人家的孩子,家中走投无路了终还是得牺牲了他。刚来的孩子总要有人带,有人教才行,而教他们的便是那些个已经挂了牌的小倌。那时望月是头牌,他第一个来挑,他只用凤眼扫了一眼那些个孩子们,便是绝代的风华。
他为他的美貌所吸引,便着了道似得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角。他温和地对他笑,问他你是想跟着我吗?从此,他叫尚香,尚香是望月的弟子。
那时望月得势,便护着他的小尚香只当个唱歌跳舞的清倌,几年后他失势,即使拼死护着终究是势不如人。尚香的梳拢之夜他生生被打断了腿,喊破了吼,从此便是连个普通小倌也不如。那年尚香十六岁,却为了护望月周全,生生的摸爬滚打成了新一个相公馆里的头牌!世道惨淡枯破烂,两情相依偎,不知谁难堪。
那日我从望月梦中探的分明,恍恍惚不知今世是何生。
靳尚与熊祗,尚香与望月,生生世世都容不下一个靳如愿。
☆、第三章
我独自走在河边,所到之处,阴风乍地起,鬼火忽明暗。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黑的夜,白的雪。
我唱起了那首歌谣,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
然后便是鬼苦与狼嚎。
我想起那些年他夜夜陪我看雪落一场,想起那些年他总是抱着我一遍遍问如愿你冷不冷,想起那些年他堆的那些个叫如愿的小雪人,想起那些年他说过的有朝一日我定会带你去漠北看雪。
我哭得实在厉害,忘了今日月晦,生生哭灭了鬼火,哭倒在纷纷落雪中,再也爬不起来。
我醒来时那少年正支着手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你醒来了。”他扶我坐起,眉开眼笑,“上一次你救我,这一次我救你,也是有缘了。我本是路过,却见你平躺在雪地里,真是吓死个人!”
我看着他,哽咽了一声,便再不能忍,我哭得声泪俱下,梨花带雨,可怜巴巴地抓着他的衣角,我说我冷,求求你,你抱抱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