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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是一个宁静的村落,背靠青山,虽然不是很偏僻,但平日里很少有外人到访,这里的人外出的也不多,因此与外界的联系也不多。
无论外面风云变幻,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又一辈的村民,守着自己的土地,在平静中安然渡过属于自己的每一天。
霍仲儒属于这个村落的异类,当年,斯文清秀,书卷气颇浓的霍仲儒,携家带口落户于此,甘于平淡。
已经融入这个村落多年的霍仲儒,虽然对外界的消息不是一点不知情,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当年丢下的,如今已经功成名就的儿子会找上门来。
今天,霍仲儒正在院中的枣树下教小儿子背诗文,门外一阵喧嚣传来。
轻皱下眉,霍仲儒对一旁正穿针引线的妻子道:“去看看,怎么这么吵。”
霍妻把针别在粗布衣衫上,放下手中的针线笸箩,正起身要往外走,院门开了。
平日根本无缘见面的地方官吏和大乡绅鱼贯而入,笑呵呵地道喜:“霍先生,恭喜了。”
霍仲儒与妻子面面相觑,非常惊讶。
给来人拱了拱手,霍仲儒不明所以地问:“这话从何说起啊?”
“哎呀,霍先生,没想到,您竟然是当今骠骑将军的父亲。不得了啊,骠骑将军前来寻父,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
“什么?”霍仲儒顿时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霍妻看看自家夫君,又看看自己的儿子霍光,心里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她早就知道夫君过去在平阳府当差时,和一个女人有个儿子。只没想过那个孩子如今竟这般有出息,今日来寻父,还不知会如何待自己和儿子呢。
“哎呀,还愣着做什么,大家都帮帮忙,打扫下房舍院落,一会准备迎接骠骑将军。”
河东的官员都来了,指挥着霍妻和邻里,这个打扫房屋,那个收拾院子。
当然,他们把霍仲儒叫到一旁,说一些什么过去不知情,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多多见谅云云。然后,再说代为向骠骑将军多多美言,帮忙引见什么的。
霍仲儒和妻子被搅得晕头转向,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又有人前来回报,说骠骑将军带着人已到三十里外的长亭。
“骠骑将军样貌如何?”
“骠骑将军是不是很威武?”
“骠骑将军好像年纪不是很大……”
“……”
官吏、乡绅外加好奇的乡邻,你一句我一句,吵吵嚷嚷不停,问着报信的,把霍仲儒一家冷在一旁,如同今日的客人,与他们一家毫无关系。
霍去病不知先行打点的亲兵到底是怎么做的,也不晓得他前来寻父的消息是不是被亲兵走漏的,但他确实看到了他不想看到的场面。
他的人马才到村口,就被当地官吏和乡绅热情相迎。
霍去病压下心里的不耐,和那帮势力之人打过招呼,便急急寻找父亲的身影。
在被迎接的河东大小官吏和乡绅的后面,一个四十多岁的儒雅男人静静地望着他,旁边是一妇人,小心翼翼地揽着一个摸样俏皮可爱的男孩。
霍仲儒双眼发直,就见金色宝驹上跳下来的天神般的年轻人,没有过多和一众官吏乡绅寒暄,径直向自己走来。
方才还颇为热闹的迎接仪式,此时一下安静下来,路被让开,旁人退向两旁避让。
仅仅几十步的距离,每走一步,双腿都感觉格外沉重。当年抛下自己的男人,就在眼前。该是恨他,还是为了能再见他而高兴?
当父子面对面时,众人皆屏住呼吸。
霍去病静静地与父亲对视片刻,撩衣下跪,朗声道:“去病早先不知道自己是大人之子,未尽孝道,汗颜不已。今日去病得与大人相见,还请大人责罚。”
话说的掷地有声,不等霍仲儒回答,从后腰间取出别着的荆条枝,双手捧着,高举过头,一副虔诚的负荆请罪的样子。
正是:不早知此体,元来托大人。低头拜县吏,谁拟霍将军。【此诗,出自至孝篇,流传至今】
霍仲儒愧不敢应,老泪横流,此时一官吏过来轻推了他一下,才嚅动着嘴,道:“老臣得托将军,此天力也。”
伸出两手,扶起面前多年未见,如今却来向自己请罪的儿子。
霍仲儒躬身,右手平挥,道:“将军一路辛苦,先请家中歇息。”
霍去病哪敢自己先行,左手同样一挥,道:“您先请,孩儿自当身后伺候。”
眼泪又唰唰而下,霍仲儒拿袖子随便擦拭下,叹口气,便到前面去带路。
今日霍家格外热闹,满满的,院子里全是人,挤不进来的,便趴在矮墙上,只为一睹名满天下的骠骑将军的风采。
当霍仲儒非常尴尬地给霍去病介绍自己的妻子时,本以为他可能不会接受其妻,不想霍去病当着所有人的面,恭敬地如同拜见霍仲儒那般,给其妻行跪拜礼,算作认亲。
霍妻受宠若惊,更是感动,嘴角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接下来,霍仲儒把小儿子霍光叫到面前,让他给大哥霍去病行大礼。
霍去病扶起霍光,又仔细打量一遍,心中无限欢喜,孤独了多年,终于有了真正的兄弟。
待霍家认亲完毕,有河东官吏过来,道:“将军,不知此行留住多久,下臣好方便去驿馆安排。”
霍去病摆手,“不必了,去病此来寻父,当是伺候父亲身前,怎可去驿馆留驻。这位大人的好意,去病心领了,但就不打扰了。”
“这?”那位本来还犹豫着要说什么,见霍去病一脸坚持之色,不好再做勉强。
霍去病非常头痛这一屋子人,但又不好说什么,便道:“去病多年与老父未曾谋面,当是与父亲多多亲近,各位若是无事,就请先回吧。”
“啊?”一屋子等着巴结结交的官吏乡绅,不想这年轻将军逐客令竟是下的丝毫不犹豫。
一众人也不敢说什么,小声商量了几句,这才纷纷起身,拱手行礼告退。
霍仲儒正要起身相送,旁边霍去病一把按住老父的手,愣是让他重又坐了回来。
目光清冷深邃,望着一个个带着失望之色离去的身影,霍去病嘴角挂着不屑地冷笑。
“他们……”霍仲儒呐呐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妨事。”霍去病安慰下老父,又转过来对霍妻道:“就辛苦您了,平日吃什么,就弄什么,不必铺张。如有家需,我带着钱两,可让亲兵去买。只请您,帮忙安排下随我而来的亲兵,看看能不能安排让他们去邻家歇息。”
“明白了。”霍妻频频点头,搓了搓手,赶紧去张罗。
霍去病看看缩在霍仲儒身后,有点怯怯的霍光,微笑道:“到大哥这里来。”
看小儿子似乎有点害怕,霍仲儒抚了下他头顶,道:“去吧,大哥叫你呢。”
“哦。”霍光这次走到霍去病身前,也把他打量个遍,看着浑身散发英武之气的哥哥,问:“大哥,我听说,你出征的时候,带了八百人,就把匈奴大单于的祖父斩了,是真的么?”
“你怎么得知的?”霍去病非常惊讶。
“外面都是这样说的,他们说大哥好威武呢!”霍光显得很兴奋,说起话来,竟然手舞足蹈。
“好好回话,这成什么样子。”霍仲儒斥道,生怕让自己的大儿子笑话了去。
那日,霍去病一直和霍仲儒说话,并亲自为老父奉茶倒水,霍仲儒起初还有些放不开,到后来,见他坚持也就渐渐适应了,父子之间说话,自然了许多。
“唉。”霍仲儒长叹,“其实,为父后来找过你们母子,不过你娘恨我,既不让我见你,也不告知你的名字。为父还是悄悄地在你三岁那年,趁你娘不在家,才躲在暗处,看了看你。唉,你长的像你娘,也像当年的,嗯,应该称大将军才是。”
“即使这样,这次和孩儿去长安吧。孩儿的府第,不能和舅父的比,却也不算小。霍光也不小了,孩儿带着他也历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