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青瑶本以为,君御涵问起此事的时候,总要费一番口舌的,谁知他竟从未问过。
自己中毒险些一命呜呼,他居然连问一声都不肯,倒也算得上是一个怪人了。
谢青瑶据此推断,君御涵的心里多半已经猜到了真相。只是不愿意相信,所以宁可装着不知道,宁可自欺欺人罢了。
这些日子阿木来得比较勤,有时是送柴米过来,有时是到后面查看花园子,有时是有事要嘱咐张妈,更有时候干脆什么原因也没有,就是闲着没事便往这边跑。
连张妈都看出不对劲了,谢青瑶自然不可能意识不到。
这小厮和他主子一样,鬼鬼祟祟的,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谢青瑶也懒得去管。
只是每次看到这小子欲言又止的样子,谢青瑶就忍不住来气。
她又不是借钱不还的人,有什么话不能明明白白地说?
这一天阿木又来了,谢青瑶看着他那小眼神便觉得头皮发麻,随口向张妈嘱咐几句,便拎了把伞冒雨溜达了出去。
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吗?
其实她大致能猜到阿木想说什么。
每次那小子露出那种表情的时候,多半就是君御涵不待见她了。
阿木这小子年纪虽然不大。却是自幼在王府里混出来的人精,鬼着呢!君御涵是他的主子,背着主子给别人通风报信是为不忠。阿木是不会这么做的。
但是,如果有人仗着一点小聪明,从他的眼角眉梢看出了什么。那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这些天阿木来得这么勤,不用问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应该挺麻烦的。
可是知道又能怎样?有孙红素在,她和君御涵之间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陌路,再坏,却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出于这样的考虑。阿木既然不能明说,谢青瑶也便只能装着看不懂,糊涂一日算一日吧。
这样想着,脚下却已不知不觉地走出了老远,谷中的那一片白墙碧瓦的屋子,都已经隐没在雨幕之中了。
心绪烦乱时,手中的伞开了又合合了又开,谢青瑶的肩头和发梢早已经湿得可以拧下水来了。
谷中路径崎岖,信步走了一阵。脚下便觉有几分沉重。谢青瑶不愿便回,踟蹰一阵,走到井台边坐了下来。
井台是用山石垒成,冲刷得干干净净,旁边有一株高大的合欢树,枝叶茂密。像一把天然的大伞遮住了细雨。
谢青瑶是不怕淋雨的,对庄稼人而言,这样的小雨根本耽误不了农活。谁若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躲懒不出门,反而会被人嘲讽为四体不勤的懒汉了。
与晴天的喧嚣热闹相比,谢青瑶倒喜欢这种天气,因为安静,随便走到一个地方,仿佛都能自成一个世界。可以由着你思绪连绵,天马行空。
一阵风来,谢青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许久不曾淋雨,身子到底是不如从前了。早知如此,刚才真不该任性地把伞合上。待会儿这样湿漉漉地回去,若是着了凉。就等着被张妈念叨吧。
幸而这合欢树下一滴雨也没有,在这儿多坐一阵倒也无妨。
正是合欢花最盛的季节,空气里都弥漫着甜腻的香味。风起时,常有粉色的小扇飘然落地。
捡起看时,每一柄小扇都是上下两束交叠,不离不弃的样子。
同生同长,共荣共死,倒也不算寂寞。
合欢。
单单这个名字,便已经足够繁荣美好了。
记得从前,仿佛是在莫浅家的书房中看闲书的时候,有一个“棔”字,谢青瑶不识,便找莫浅来问。
他说:“合棔,一名合欢,树似梧桐,枝叶繁茂,互相交结,花叶相缀,亲密无间。”
那时莫浅哥的眸子很亮。因着他的认真,不爱读书的谢青瑶,居然破天荒地记住了那个颇为复杂的字。
直至真正见了合欢花,谢青瑶才知道,合欢与梧桐,相似之处实在不多。
梧桐是栖凤的神木。合欢却没有那么大的来头。它只是寻常树木,若说有特异之处,大概便是它那朝开暮合的羽叶了。
合欢是守时的花。谢青瑶还记得,莫浅那时写了几行诗教她念:“合欢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记得是唐诗,谢青瑶最不喜欢的那种。当时她只看了一遍,便气呼呼地丢到了一旁,自去看她的闲书了。
如今时隔多年,坐在合欢树下,却莫名地想起了那几句古老的文字。
奇怪,当时明明不曾记住的。
手中那一束粉色的小扇已经被揉成了一小团,谢青瑶醒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染得乱糟糟脏兮兮的手指,莫名地笑了一下。
她什么时候也学会多愁善感了?
如果莫浅哥知道她刚才竟对着一棵树发了这么久的呆,想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一定会笑掉大牙的。
不对,根本用不着知道她想了什么,只要知道她冒着雨跑来合欢树下坐着,莫浅哥的大牙怕是就保不住了。
那家伙一向以取笑她为乐来着。
万幸的是,莫浅哥并不常在这一片闲逛,所以今日的事,他不可能会知道。
谢青瑶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站起身来,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忙忙地撑起伞,准备“逃”回去。
只是……
什么叫做“天不遂人愿”,谢青瑶今儿才算是见识到了!
卷二 江湖夜雨惯相依 160。 君御涵要杀你
“你怎么会来这里?”面对着眼前这张如常明朗的笑脸,谢青瑶没好气地质问道。
莫浅挑衅似的扩大了笑容,一排白牙亮闪闪的:“你都能坐在这儿伤春悲秋,我为什么就不能来多愁善感一把?”
谢青瑶白了他一眼,低下头侧过身子,妄想从他的身旁挤过去。
在这样的小径上,这种想法显然是不现实的。
莫浅连脚步都没有移动,只略微把身子歪了一下。已把谢青瑶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你到底要干嘛?”谢青瑶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两颊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也不知是气恼还是羞愤。
莫浅耸了耸肩,无辜地道:“我只是想提醒你,雨天路滑,注意脚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没有……”谢青瑶自知理亏,立时便泄了气。
这会儿若再急着走,就算是承认自己心虚了。谢青瑶迟疑了很久,还是没有迈动步子。
愣神的工夫,莫浅已不由分说地拖着她的一条手臂,将她拉回了合欢树下。
“你……做什么?”谢青瑶愣愣的,脑袋里一团浆糊,连自己想问什么也想不明白。
莫浅好笑地把她按在刚才坐过的井台上,替她收了伞放在一边,笑问:“你在这里发了半天呆,想了什么?”
“原来这厮在旁边躲了很久?果然是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尽做些偷偷摸摸的事!”谢青瑶心里暗骂。
“你说什么?”莫浅低下头,一张大脸占满了谢青瑶的整个视线。
谢青瑶这才发觉她竟然不知不觉地把心里的话嘀咕了出来,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她的脸顿时便僵住了。
想笑是笑不出来,想哭又没有理由,想装作若无其事,脸皮却又不听使唤。
于是谢青瑶僵着一张脸,硬生生把目光别到一边,从嗓子里“嘿嘿”了两声,没底气地道:“我说多谢关心,我什么也没想,就出来看会儿雨。”
“哦。那可真巧,我也是出来看会儿雨,不介意一起吧?”莫浅笑得很愉快,谢青瑶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奇怪,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看雨没问题,雨这么多,想怎么看都成。可是她身上又没有雨,他老往这边看是什么用意?
谢青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往旁边蹭了蹭。
然后莫浅又往她的身边挪了挪。
她再蹭,他再挪。
然后谢青瑶便被挤到了井栏旁边,再也没有地方可蹭了。
莫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容。
“你笑什么!”谢青瑶凶巴巴地问。
莫浅敲了敲额角,神情万分委屈:“瑶儿,你从前说过。最喜欢看莫浅哥笑的。”
谢青瑶硬着心肠别过脸去:“可是我现在……”
“现在怎样?”莫浅委屈兮兮地打断了她,大有“你敢说不喜欢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