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记得。”则恬慌了神,差一些口不择言,忙要上前抱住他,却听得一声裂帛,手中一截衣袖洁白的猎猎飞舞,少年已飞入尘埃。
风声自耳边掠过,少年一笑,是最后的惊艳。他着一袭染尽红尘的白衣,终于向红尘跌落。他看向新皇,看那脸上满是悲恸惊愕,随后转为空洞的茫然。都请原谅他吧,他在别人的游戏里呢,他既已见到了真正的墨车,那个人死了,那游戏也该结束了。
结束的这般容易。真真假假,都随风散了吧,现在的自己只是自己,干干净净,却像是被抽离了支撑的骨头,所以活不成了。横渡红尘本是各安天命,每人各自斟酌各自珍重各费思量,没谁威胁谁钟情,也没谁威胁谁无情。人人自恋,人人自危,可为何像他这样甘心眠于他人冢上。
他没有名字。
他是那个市场里叫卖声中任人亵玩的小童,有一双温柔的手将他带出来,记住那双温柔的手,记住那张温柔的面容,多么容易,也是多么不容易。
这是所有人的一场游戏,谁都不知道,他是墨车,而他是墨车的时候,所有人却都是那个温柔的样子,拥有一双温柔的手,没人知道,所以不必昭彰。
现在,结束了。
后记,
永安六年;大雪分飞。
明黄色袍服席地坐在鸣山深处一座矮坟旁;酒过半坛;来人双眼微眯;身向前倾;将唇贴上冰冷的石碑。
两行清泪;混着酒香跌入泥土。眷花之姿,辗转凋零。
他曾经想;叫你什么呢?你没有名字;又没有什么名字配得上你。后来他想;刻些什么呢?他的生命自己根本未及参与。于是;只剩下一面单薄细腻的石壁;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天下;命犯桃花;原想得风流;终在预定的轨道上折花;花折。
时光;江山;他忘不了的;依旧是那点朱砂。
是谁;在劫火飞宇上悠然扶琴。白衣赤足;宛若天人驾临心间。
是谁;夜深低语;脆弱的跌进怀抱。那双眼里的悲伤;叫他的定力瞬间跌入苦海;不惜拭兄背道不忠不义;为他倾尽天下。
是谁;在耳边低吟清唱;妖精一般的妖媚艳冶;勾出人的心魄活噬生啖。
是谁;最后只说一句善待天下苍生;便毫不犹豫转身堕入尘埃;手中的衣袍;告诉你一切终究有多可笑。
你清歌艳舞;绝世婀娜。
你笑如昙花;转眼调谢。
你转身离开;依旧白衣飒飒。
你身段风流潇洒;永远似妧媚多情。
如今;风雪烂漫;我假装能够泰然自处。
明黄色身影幽幽站起;鸣山风响;四时臣服;起驾回宫,将会又一次君临天下。
雪;在江南落如轻纱;如梦如舞。
秦淮河畔;歌舞升平。永安盛世;欢愉服务之业自然大盛。
北馆的恩客送了幅价值不菲的金粉观音给中意的小倌;据说是宫廷里面流出来的;小倌转送给鸨儿。
鸨儿摊开画卷看了怔住;旁边儿的龟公说;这观音画的面善;在哪儿见过是的。
鸨儿手指遮了观音眉心的朱砂。
这不是他;只是相似而已。不过画是称了心意;挂在房里。
鸨儿题了首看似不相称的诗在画上;这画者的笔触叫他情不自禁。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想去万千里,各在天地域。
明月依北风,浮云遮蔽时。
相去时已远,衣带曰已缓。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完。
外传??此去经年
第一章 子惜芳华 '本章字数:2005 最新更新时间:2013…01…22 18:34: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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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已忘了,自己在满园落花中蓦然回首一望,那穿街走巷的风夹着馥郁之香毫不顾惜地撩起雪白的衣摆,遮去目色如水,遮去那迷离中明灭昏暗的容颜。
他只是委身于秦淮北馆的小倌,每日褪尽清秀的容颜,点眉着丽色,他从没想过,终有一日手沾胭脂为唇着彩色眉添黛。他亦从没想过一日自己会在别人身下色授魂与婉转承欢。可这一日日一幕幕终在眼前,他冷眼看镜,看那粉退香迷,残妆点点过后的惊梦和冷汗。
他本以为此心早已过万山,滚来滚去浸淫多年该是裹了层坚硬冷利的壳子,可惜了太多时候人都是自以为是的,自以为是到去不在乎不理睬那些扰人清静的不可抗力。
十年前,他还是馆里的红牌,名唤侍诺,被鸨儿亲手**了五年,一出手便街知巷闻。
他曾有家,朱墙宏宇,飞瓦吊檐,白马乌船。可惜,一夜倾覆。
十四岁入馆,几乎每日都在策划奔逃,他尝试了一年,每次都被鸨儿捉回打个半死,当然是避开脸,鸨儿喜欢他这张脸,鸨儿说,别的恩客,也会喜欢。
以色事人,鸨儿有时喝了酒,醉红了眼睑也会对他轻声低语,那张略显枯槁的脸上一时涕泗横流,泪如刀斧斜劈过脸颊,宛如一道伤疤。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叫人间有白头。他说。
果真是笑话,这风尘里哪里来的美人,哪里来的名将?纵有佳人,错逢时节,自当不惜之。
侍诺。这名字也是个笑话,别说他不肯,纵使他肯屈膝相待,待者何物?待者何人?这偌大的北馆,总能冷眼看尽千重红门绮户,低眉粉黛绫罗,酒肉幻真,歌舞升平之下,全是一颗颗蒙尘的心,在万丈渊崖下沉寂中等待着死亡,连挣扎都没有,便化作了令人作呕的行尸走肉。
他看清了,懂的不能再懂,也只得跟着沉沦,这排队等着向下跳的滋味叫人苦口,是最辛的酒或最刺鼻的香,越来越麻木,最后一切归于无知无觉。
起初,也还常在午夜梦回兀自品味着那点儿不甘,可那不甘被时光泡刷的久了,就退去原有的滋味,直至味如嚼蜡,霉变腐烂,再至抛诸脑后。
他在浑无尽头的日子里越待越怕,他全心守着灵息一点,只怕太轻易就碎了了无痕迹。那灵息却如风中之烛,你越焦急,它越不堪重负。
那日,他终在席上推杯换盏见呕尽心力,于是鼓袖离席,在落红繁杂的园儿里倚门回首,便见了再也不愿忘记的人,或是再也不愿忘记的景象。那日日光晴好,那人一身白衣,却染了透彻的风尘遮不住风华,容色憔悴掩不了眉间的仙灵。他看他斜坐在园后的小门外,长眸半闭,心下竟生出幽幽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