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心小心翼翼的说:“你现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呢,不要这麽急想……你这些年都没好生调理,还吃那种对身体不好的易姿丹,七伤八痨的,这麽短短的时间怎麽可能调理好?”
盛宁不说话。
盛心蹲在他的向前,头轻轻向前低下,靠在他的腿上:“师兄,你在恨我,我知道……可是,你的身体要紧。先让我把你治好,行吗?什麽事,都可以留到以後再说。”
盛宁闭上了眼,似乎已经睡著了。
盛心不敢再说什麽,站起身来,招呼两个小僮将躺椅抬回屋中去。
那两个孩子显然武艺不错,盛宁虽然瘦,但是连人带椅也有百十来斤。那两个孩子一人拎著椅子一边,毫不费力就将椅子抬了起来,轻轻松松的搬进了屋里面。
这是一间竹制精舍,窗子敞亮,陈设精洁。
这间房一直是盛心一个人的天下,两个小僮也不能在这里进出。但是现在却腾了出来让给盛宁,还是生恐他住的不满意的样子。
两个小僮心里不是不奇怪的。
但是,他们当然不是那种看不出眉眼高低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什麽话该说,什麽话不该说,他们早就明白。
不然,也不会被盛心收在身边贴身服侍了。
盛宁精神似乎是不大好,呼吸平缓,显然是已经入睡。
盛心坐在床前一语不发,两个小僮站在一边,一个字也不敢说。
从前无论是什麽情形,病患的情形再危殆的时候,盛心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很沮丧……
很无奈……
很……後悔。
是的,那种神情,的确是在後悔的样子。
这样的情形,一日,两日,盛宁的态度始终如一,没有一点变化。
他身体却终於的慢慢好起来。即使他的精神再颓废,身边守著盛心这样一个神医,身体却终究会好转。
然而盛心的精神却也一天天的垮下去了。
盛宁眼睛里的那种无波无澜,令他既心惊,又沮丧。
从一方面来说,他是成功的。
但是,盛宁这样的沈默,他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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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45
“这是。。。。。。”
“芋头酥。”盛宁短短的说。
“闻著真香。”盛心眼里一下子便充满热气,忙偏过头眨一眨眼:“谢谢师兄,好久没尝到你的手艺了。”
看著盛宁用心咀嚼的样子,脸上的神情仿佛不是在吃一道普通茶点,而是在吃瑶池蟠桃的表情,那麽郑重,那麽细致。
“师兄,你这手艺越发精进了,我从来没吃过这麽好吃的点心。”
盛宁没说话,静了一会儿,盛心的咀嚼也慢下来了:“师兄,你是不是有什麽话要说?”
盛宁点点头:“这些天多谢你照料。”
“哪里。。。。。。”盛心把手里的半块点心放下,脸上渐渐沈下来。
“我也该告辞了。”
果然。
盛心已经猜到,他十有八九会这麽说。
“师兄,为什麽?”
盛宁的目光有些迷离,远远望著柳树的梢头:“我离家很久,也该回来了。”
“家?”盛心脸上露出微微受伤的表情:“师兄,你在外面飘泊这几年,看你瘦成这样子。。。。。。外面暂居的地方肯定也不好,怎麽能叫家?我这里虽然不宽敞,但是清幽安静,休养身体最好不过。”
盛宁摇了摇头,什麽也没有再说。
但是他脸上的神情淡漠而坚硬,完全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盛心的一颗心慢慢的沈下去,沈进一个冰冷没有光的黑暗的角落里去。
盛心慢慢的把剩下的半块点心放进嘴里。那里面软糯外头香脆的芋头酥,吃起来不知道为什麽,竟然一股苦涩的味道,再也品不出刚才的美味。
“再。。。。。。再过几天吧。。。。。。”
盛宁仿若没有听见,一直望著窗外。
“师兄,我。。。。。。我对不住你。”
“你恨我吧?”
“你杀了我,杀了我要能解恨的话,就把我杀了吧。”
盛宁低声说:“不,我不恨你。”
盛心眼巴巴的看著他。
“真的。”盛宁淡淡的说完,又转开了头。
盛心沮丧的坐在盛宁的脚边,低著头一语不发。
对这个人,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得不到了,也早就不做这样的妄想。
他只是想,能待在一起,就象一开始一样,什麽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时候那样。盛宁忙碌操持,他在一旁打打下手,帮帮小忙。
盛宁还会给他单做好吃的东西。除了先生,庄里只有他能得到这样的单独关照,其他人都没有。
熬一钵汤,或是炸几块小点心。
正在抽个儿的男孩子肚子饿的快,下午吃点心的时候,那种幸福的感觉。。。。。。
盛心很想哭,但是,流不出眼泪。
是他的错,他搞砸了一切。
他伤害了盛宁,伤害了这个全心全意对他好的师兄。
一切都回不去了。
“师兄。。。。。。你回屋去,好好歇歇吧。。。。。。”
风吹过竹林,沙沙的竹叶响著。
屋里安静的很,盛宁半靠在床头,拿著一本医书随手翻看。
盛心已经长大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再留恋在原处纠缠,对谁都没好处。
他一直在尽力的将过去遗忘,把往事留在原处,不再回头张望。
盛心却一直站在往事里面拔不出来。不仅自己不出来,还想把盛宁再拖回去。
盛宁无声的叹息,把书合上。
身体这些天被盛心全心全意的调养著,好象臂上和脸上倒丰腴了不少。
铜镜里的人脸庞秀丽,眉眼淡雅,比之从前那种天天吞服易姿丹的形貌,当然是全然不同。
不过,让盛宁自己来看,还是原来那个模样顺眼。
人不要太与众不同。
太太平平,普普通通的,才会踏实安生。
盛心已经是声名鹊起的人物了,还有。。。。。。当时盛家庄里的人,哪一位也不会是省油的灯,有才能有抱负,迟早会闯出大名堂来。
但是。。。。。。
那样动荡而易变的生活,不是盛宁想要的。
和那些品貌如仙的人在一起,生活始终象一声戏。曲散了,人终了,他会发现,他始终是在旁人的戏中,演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
虽然他不由自主的戏假情真。
但是,戏都是假的,真情还有谁会在意,谁会稀罕?
盛宁慢慢的伏在枕上,呼吸细软绵长,眼睛半睁半闭。
如果盛心不放他走,那麽他也没有办法自己再离开。经过上一次的不告而别,现在盛心必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那时候拖著破败的身体离开,一路顺水而下。。。。。。
最後在海边停下来,盘下一间小面铺,就那麽待了下来。
安静的阳光,带著咸涩味儿的海风,沈默的渔民。。。。。。
那样平凡人的生活,才适合他。
因为他本就是个平凡人,没有野心,没有抱负,没有才学,没有。。。。。。
没有那样坚韧的耐力,他承担不了令心脏失速的伤痛的那些变故。
对他人最好,对自己也好的选择,就是分道扬镳。
他们自有青云之路,自己。。。。。。就混迹红尘,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桌上有上好的精致的文房四宝,盛宁在桌前坐下,拿了一块墨,兑了一些水,在砚台里里面慢慢的研磨。
磨了满满的一钵墨,盛宁对著一张白纸出神。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写字。用惯了硬笔的人,用毛笔怎麽会习惯。
但是磨墨却是他的习惯,因为。。。。。。盛世尘写得一笔好字,清秀挺拔,风骨傲然。
字如其人。
盛宁把头低下来,把脸贴在白纸上。
屋里有一股久违浓浓的药香和墨香,混在一起,令人熏然欲醉。
他闭著眼,好象又回到了很久之前。
其实。。。。。。不止盛心怀念过去,他也怀念。
那段书香、墨香、药香还有菜点的香气。。。。。。
那是盛宁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
然而一切真的是过去了。
无论如何怀念,已经打碎的东西,是不可能再复圆弥合了。
凡尘46
背後有人走近,然後一件衣裳盖在了背上。
盛宁低声说:“老么,你不用再说了。我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