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啃烤馒头夹豆苗。
这麽简单的吃食,却吃起来这麽香。
是因为饿了,还是。。。。。。
沈记汤面每天晚上的掌灯时分才开张,门板一扇扇卸下来,挂出招牌,吊上灯笼。老板是个过於安静的人,如无必要,他的嘴始终如蚌壳一样闭的紧紧的。头发束的很整齐,衣裳也洗的很干净,举手投足都显得很安详从容,但是,他太沈默。
屋子里很安静,切葱姜的声音,还有大锅里的面汤沸腾的声音。
“老板,我。。。。。。”杨子望著高汤,还有老板正在揉的面团。和面的时候加进了一些他认识的东西,如蛋清和一些白腻的动物油脂。还有他不认识的东西,但是想必也是令食物美味的东西。
面团揉好了,放在大面盆中醒著。然後老板拿了长柄勺子,搅拌那浓香四溢的肉酱。
他回过头来,看了杨子一眼,目光中带著无言的询问。
“我等会能不能。。。。。。吃碗面?”
老板点点头,手下不停的搅拌。肉酱里面沈底的东西被翻上来,里面有切碎的蘑菇,黄花菜,海参,鱿鱼,肉末儿,火腿,萝卜,花生末儿。。。。。。
许多许多令人垂涎的东西在大锅里,炖得烂烂的,混搅在一起,各种各样的香味慢慢揉和,混成了一种令人食指大动的浓郁的肉香。
杨子在一边拼命吞口水,老板脸上是一种漠然的神色,好象旁边根本没有人一样,眼角也不抬,专注的看著肉酱的火候。
雨还是绵绵不绝的下著,这个临海的小镇终於迎来了一年当中最潮湿的季节。
“老板,其实以你的手艺,窝在这样的小地方太可惜了。你要是到大城市里去,肯定会赚更多的钱。”
老板仍然没吭声,杨子也已经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老板忽然说:“赚更多钱?做什麽用呢?”
“谁会嫌钱多啊,赚钱多当然是好啊。可以住大房子,穿绫罗绸缎,娶漂亮的媳妇儿,不用天天这麽起早贪黑的,多辛苦啊。”
老板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拿过盖子盖上锅,把大锅移到一边的灶上。灶下面是冷灰,老板又移了一把柴禾过去,慢慢的说:“那些我都不想要。”
外面的门咯吱咯吱响,有人推门进来了。
“老板,一碗汤面!多搁点醋。”
老板还没应声,杨子先答应著:“好!,马上就得,请坐请坐。”
进来的那个人有些奇怪的看看柜台这边:“老板,你请了夥计了?”
老板嗯了一声,低头揉著面块儿。他的手势起落有致,纯熟好看。
杨子在一边儿看著,想著这老板肯定是读过书的人。
虽然这屋里一点文人的气息都没有,没有书,没有笔,没有纸张什麽的,统统没有。老板也穿著一身短打扮,看起来和镇上的渔民们差不多,只是整齐干净的多。
但是,他身上有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沈默安静。
没有读过书显出来的愚昧的木讷,和读过书却沈静的安详,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感觉。
杨子昨天穿来的衣裳还没有干,到处湿答答的也没有地方去晾,就挂在後院的天井檐下阴干。他现在穿的是老板找给他的一件旧衣,布已经洗的褪了色,裤子还不够长。头发用根线绳扎了一下,佝偻著肩膀坐在柜台里面。老板把面盛出来,兑了高汤,浇上肉酱,洒好调味。杨子伶俐的把醋碟和筷子放进托盘里,端出去给那个坐著的人。
店里头很安静,那个人在吃面,老板坐在柜台里擦竹筷。他用的那块布有点浅浅的绿色,上面有点海藻的味道。
杨子没说话。
虽然店里这麽静,有些闷。但是,却让人觉得心里踏实。似乎这种安静已经持续了很久,而将来也会一直这麽的继续下去。
店里的客人不多,但是始终有人来有人去,那一锅肉酱慢慢的变少了,案上的面团也一个个的变成了面条儿,盛进了碗里。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被雨声滤过,显得十分渺茫的更鼓声,一响,两响。
杨子拿著块抹布,不怎麽熟练的在洗碗,外面的人吃完的时候,他会跑出去收钱,然後跟人说,下次再来。
老板抱著膝坐在小凳子上,眼神恍惚,神情迷惘。
他在想什麽?
那样的眼神和神情。。。。。。让人忍不住要去猜想,他在想些什麽?
“老板。老板?”
他喊了两声,老板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打烊吗?”
老板的眼神还没有集中起来,要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杨子把门板再一扇扇装上,取下灯笼,吹熄里面的蜡烛。把招牌摘下来,顺手抹抹上面的水珠。
他闩上门转过身,看到老板正弯著腰,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放在桌上,摆上竹筷和醋碟,低声说:“吃吧。”
杨子愣著,一时没反应过来。
“炉上温著水,等下你可以倒了洗脸洗脚。”老板拿著空的托盘走回柜台里面去:“明天不用买菜,可以多睡会儿。”
杨子坐下来。
面很香,热气升腾著,把眼睛都薰得朦胧了。
凡尘38
平静的日子过得那麽快。
雨季绵绵薄薄,可是终於也到了尽头。
海边的夏天,日头是直直的射下来的,那阳光锋利的能把人身上刮下一层皮肉来。
旧屋里还好,层顶上的瓦缝里都长出草来,屋里的横梁高高架起,用纸糊了顶,热气透不下来。
买菜是一大早去,开店又是太阳落山之後。
杨子发现,天热了以後,老板改卖凉面了,生意一样是好,面也一样是那麽美味。
用晒干的海藻切末磨粉,揉进而团里。那面带著一点青绿,还有海水的气味,吃起来却是鲜香满口,清新别致。
“老板。”
坐在灶边的人抬起头来。厨房里是极闷热的。而且这样的天气守著火炉,杨子根本不能想象这人怎麽还没热晕过去。
而且仔细看看,老板头上根本一点汗意也没有。
太古怪了!这人真不是一般人。
“我从海边捡来的,咱们蒸了吃吧?”杨子把鱼篓里的贝类摸出来献宝:“上次做的汤和蒸蛋都鲜的让人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老板把海贝接过来,掂掂重,又挑出两种肉质并不好的放在一边:“先放到清水里吐沙去。”
杨子兴冲冲的答应著:“哎!”
老板看著火,忽然问:“又去凫水了?”
“哎,踏浪玩儿。海里波急浪涌,我可不敢下水。”
老板点点头,想说什麽似的抬起头,但是杨子支起耳朵等了一会儿,老板终究什麽也没有说。
这一段时日,杨子总算是摸透了些老板的脾气。
实际上,这个人根本没有脾气。他从不高声说话,甚至也从来不说很长的话,能把意思说的明白,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
但是人真是好的没话说。
被褥总是干燥温暖,衣裳一件件清洁整齐,饭菜永远可口喷香。
老板喜欢静,自己也是个极安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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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很羞涩。
屋子就这麽大,两个人。天气渐渐热起来,老板总是把里屋的门销上之後,打水擦身。洗的一身都是水气,再打开门向外提水,杨子要帮手的,老板没让。
洗浴後的老板还是把湿发束起来,衣裳穿的好好的,一点点多的肌肤都不露出来。
这个人修养上佳,脾气极好,一手厨艺无人能及,最普通的腌咸菜头,也可以炒炒翻翻的变成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佳肴。
若他是个女子,那杨子肯定是二话不说,拼了命也要抢回家去当老婆的。
就算是男的。。。。。。但是,老板长的也一点不难看啊。
鼻头圆圆的,嘴唇有些肉肉的,脸庞却显得很秀气,总是半垂眼帘,睫毛把眼里的神情都遮去了。
至於其他。。。。。。杨子喝了一口凉茶。
却一点也形容不上来。
老板个头仿佛不高,但是总是弯著腰的人,当然不会显得高。
也看不出胖瘦。衣裳两三层,层层都不显山不露水,扎著腰就看见衣裳了,看不见人。
杨子想了想,咬著根草茎,继续洗碗。
并不是总不说话的。
杨子闷极了想找人说话的时候,使尽浑身解数,想从老板嘴里多掏出那麽一言半语来。
比如:“老板,用白萝卜好不好?”
“用红萝卜。”
再比如:“老板,这件衣裳破了,扔了吧。”
“撕开,擦地。”
虽然掏出来的依旧是只字片语,但是杨子却觉得其乐无穷。
老板年纪并不算大,可是看上去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人物了。
老板看看锅里熬的肉酱,把灶下的柴火堆抽松架散下来,然後看著火慢慢的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