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御怀远想想也是这个理,就由着他了。林北雪下了车直奔参茸行,一开口就要老板将老山吉林人参拿出来,老板看那架势以为家中有人等着续命,自然也就不敢怠慢,又因为林北雪是常客,所以拿出的都是芦头好,芦身粗壮,参须飘然的好参,林北雪也不讲价,让人送到了御怀远老宅,要老板去他公司结账即可。
参行老板是识得御怀远的,叹道:“御医生怎地就瘦成了这样。”
御怀远淡淡地道:“不过是些琐事累人。”
“也难怪二少这般心急——”听闻老板这么说,御怀远补了一句,笑道:“他是我的主顾自然上心些,为他家的事累倒了我,花些钱也是应该的。”
老板听得笑起来,但林北雪面上却不好瞧,他知道御怀远无非是担心日后老板他日向人提起来说林家二少如何紧张御医生,生出什么不好的闲话,但这么一遮掩,便是有了由头,提起也不妨事,只是——林北雪心中沉沉,很是不开心,这么久了,御怀远还在推诿他的关心。
“你这病也是累下的,照我说,你换个地方静养吧。”林北雪送御怀远到了家,但捉住了他的腕子,诚恳地道:“我在别处有所房子,虽不大但带着花园,也有几个靠得住的家人,你不若去住阵子。”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御怀远道,“你想的我也想到了,预约的诊务都拜托给了别人,也定下了一家旅馆,打算一本书也不带,去住两三个月。”
“住旅馆多浪费钱,有人找你也不方便,你就住我那里好了,你放心,没有人知道那里是我的产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林北雪道,“你收拾下,明日下午我来接你,预定的是哪一间旅馆?我去帮你退。”
“真的不用了——”话没说完,御怀远便被拉进了林北雪怀里,只听他在耳边低声道:“怀远,作茧自缚我认了,我只求你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刹那间,御怀远仿佛置身荒野,天地之大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好。”御怀远平静地说,身心渐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林北雪的宅子在法租界新区,前后都是私密的花园洋房,空气极好也幽静。林北雪把御怀远安排在楼上一间向阳的房间,一推窗就可以看到园子里的森森树木。
“怎么样?还好么?”
“嗯,挺好的,你这里有书房吗?”
林北雪立即蹙眉,“你不问还好,这一问我就等下去锁了书房,免得你进去看书,耗费心力。”
“消磨时间的书自然不能同医书相提并论的,我不过是太无聊打发下时间罢了。”
林北雪引着御怀远去了书房,林北雪的书架上多是些英文原版书,御怀远虽然也通英文,但毕竟没有林北雪那般纯熟,看了一页只觉得似是而非,遂翻起了别的,却不想还翻到了一本向恺然的《江湖奇侠传》,御怀远爱不释手地翻了起来,边看边道:“求学的时候我也爱看这些书的,只是太贵买不起。”
林北雪轻咳了一声,喊了御怀远过去,然后打开了自己身边的柜子,御怀远一瞧,竟存了许多,有林琴南的《江礁画桨录》、《茶花女》、向恺然的《近代侠义英雄传》等等。
“你也爱看通俗小说?”
“嗯,受我母亲影响,先前她也喜欢看。”
“哦。”御怀远应了一声,早就听说林北雪的母亲是上海的殷实之家出身,恋上了林老爷子,两人年龄差了二十岁,而且还是未婚先孕,只是这件事在当时是一桩丑闻,所以林北雪的母亲被逐出了娘家,没名没分的一直跟着林老爷子,生了林北雪不到十年就郁郁而终。
“平日里别人总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避谈我母亲,”林北雪将手中的书翻的哗哗直响,“其实在我看来无所谓的,虽然她没有被父亲风光迎娶,但父亲却很爱她,至今我父亲都很遗憾没有给她一个名分。”
“我记得林夫人是早死。”
“是,但死前不许我母亲进门。”
“你这些年可觉得委屈?”
“也没有。”林北雪说着话放下了手中的书,走到御怀远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御怀远的腰很细,没有一点赘肉,身高也同他契合,一俯脸就可以碰到耳朵。
“有了那样的爱情,名分又算得上什么呢?”
一时间,两人无话,静默而立,御怀远在林北雪的怀中像是一截有温度的木头,毫无反应,任由林北雪温柔地拥抱着。
好暖——这是御怀远最直接的反应,说来可笑,堂堂男儿也会贪图片刻温暖。
“你为什么不反抗?”
是啊,为什么不反抗呢?从来都不曾想过这件事,一切就这么自然地发生着,自己又坦然地接受着,真的一点都不讨厌林北雪的举动,可是再往深了想又觉得自己将要踏进的是深渊地狱。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性格的,小时候衣食无忧有人背进背出,终日里同兄弟姐妹玩耍着,可是从那一天起就变了啊!父亲高悬在头顶的脚,僵直的胳膊,那时候御怀远不知道什么是死,就连家人也哄着他,说父亲不过是去了遥远的地方,只是后来哥哥也死了,姐姐也死了,身体不好无力医治,亲戚们也落井下石,一生从未做过工的母亲在豆大的灯火下缝缝补补艰难地赚上几个小钱,终于忍不住在某个深夜抱着他痛哭流涕。那一刻,御怀远是手足无措的,他不再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也想着辍了学去当学徒,但幸亏母亲制止了他,带着他去求六叔。
去见六叔的那天下着雨,六叔虽不曾大富大贵过,但一直殷实平稳,见孤儿寡母前来便一口答应下来,御怀远从衣袋里掏出一枚银元,是两年前过年姑母给的,“六叔,我想读书——”
窗外大雨滂沱,屋内众人哭成了一团。
世事就是这样无常,从富到穷只用了一夕,从穷到富却用了二十年,身边的人过世了一茬,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轮到了自己。
御怀远的薄凉多半缘于这段被人拜高踩低的生活。
最艰难的时候,总想着有人庇护就好了,不用如此煎熬度日,但一日日渐大,在生活的刀锋中磨练了一副铁骨,本以为都忘记了这种软弱的想法,却不想在这个午后被林北雪抱了一抱又想起那么多的前尘往事,那么多的辛酸难耐。
“你打算把我当做你的什么人?”御怀远淡淡地问。
林北雪忽而张口结舌。
是啊,他要把御怀远当做什么人呢?一生不离不弃的爱人么?那应该怎么安顿他呢?莫非让他如自己的母亲一般,守在一方小楼避世而居?他怎么忍心看御怀远的才华被荒废?
“我不知道——”林北雪道,“只是我……”
“没关系,我明白,你不用说,他日待你想清楚了,再来同我讨论你我的关系。”御怀远转过身来,挣脱了林北雪的怀抱,“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附近是没什么好吃,你想吃什么可叫人买了来,回头我让人把你的汽车开过来停在这边,出行也便利些。”林北雪叮嘱着,“你住这里,定然会有人来拜访,附近都不知道这是我的产业,家人也都是以前跟随过我母亲的,你大可放心对外宣称是自己买下来的……”
御怀远含笑看着,听他絮絮叨叨许久道:“听二少这么说,以后都不来了?”
林北雪愕然,“你欢迎我来?”
“这是你的宅子,你当然随时可以来,而且我只是问,今晚吃什么?”
“不若去鸿运楼吃,然后去看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