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回不去了。
于是便认了师父,顺应天命。
认师一年后,师父决定上京,准确来说是回乡,老屋祖坟都在那里,师父说人老了,叶落要归根。
我无从去,只能跟着师父。我很想说其实师父并不老,他只是沧桑,穿越千山万水,阅尽天下文章,饱览世间精奇的师父,身上是白雪般高洁的卓越风姿。但我是徒弟,我虽不通古代礼节,但长幼之礼还是知晓的,况又身为女子,更不好夸师父。
临行前,师父给我喝了一碗药,微苦,微凉,师父看我喝完,便说,此一去,便委屈你作哑巴了。京中人多嘴杂,你身世要奇,只怕祸从口出。这一着,是为你也是为我。
我点头,其实除去师父外,我从未在第三人面前说过话,祸从口出,我是知晓的。
师父回乡的路,带我走了一年半,从大理进蜀中,又拐去吴楚地,然后是江南,淮左名都,春风十里扬州路,再是中原的富庶和五岳的壮美。师父沿途行医亦讲学,每到一地,便会大批朋友,有故友,有慕名而来的,俱都是名士。我开始庆幸自己摔对了地方,然而庆幸之余,不免有些哀伤,在另一世,并不是没有牵挂的。
其实,看到他们一行几人的时候,心里就大概猜到了他们的身份,甚至惊了一惊,虽然仍旧是笑着。王者的气度是从骨子里孕育而生的,那老者施施然一立,就是一副舍我其谁的气势,普天之下,怕只有一个人敢有这样胸怀。
阿宝很热情的招呼他们,阿宝是我偶然从恶霸手中救下的孤儿,在街市里因为半个馒头被提着鸟笼子的纨绔子弟从二层楼摔下,我的腾挪功夫初具失效,阿宝救的很轻松,顺带着教训了一顿欺凌弱小的纨绔。这孩子懂得感恩,和我一道叫师父为师父,叫我姐姐,平日里尽己所能帮我和师父做事,小小的身子里,蕴藏着极大的能量,并没有因为生活的残酷而消失活着的热情。所以,我和师父和阿宝,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那天的天气分外好,阳光和煦,应该是奥热的,因为他们央我和阿宝讨解暑的茶,可是,我总觉的那日阳光和煦,微风清凉。
因为我那日遇着了他。
他并不起眼,没有太子惊艳的容貌,也没有十四乖巧的伶俐。一直沉脸守在康熙的身旁,不越一丝规矩。十四在地上划出自己的名姓好,我才正式看了他一眼,竟然看到了他的慌张,眸中明显是躲闪的光,却又执拗的倨傲的不肯示弱。我只是扫了他一眼,不在意便不注意,一眼看到他怎样都和我没关系,短暂的交集并不算相遇,我和他始终属于两个世界。他有他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
然而,此后我一直记忆那个复杂的眼神,我想我应该看他的孤单或者说是孤独,因为只有孤单或孤独的人,才会那样在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爱上他,师父总说,这个局势,我比他更清楚,因为我是先知他是揣度。我至此明白了师父为何要我变作哑巴,他不是惧怕我祸从口出,而是怕他自己忍不住询问我局势的走向。除了死人,哑巴的嘴巴最严实。
我并不知道为何一向粪土万户侯的师父为何突然答应做四贝勒爷的谋士,难道是为四贝勒爷救了他一命?一向自命清高的师父断不会以此报恩。我问过许多遍,师父只说,你看他安排了听梅居给我们,说明他是我们的知音。师父说是我们的知音,没有说他是他的知音或伯乐。
阿宝死了,师父一身伤病的借身四贝勒府,我在古代的完美生活完全结束,我不知道等在我后面的是什么,陪师父终老然后自己老去?我已经不想去想,在古代,一个女子想再多也无用。我时常觉的无力,开始思念我的来处。
师父康复后,他便常来,有时候彻夜深谈。我有时候会好奇的打量他,发觉他静的时候是极美的,有着硬朗的脸部线条,是绘画人最喜欢的脸型,他的眉总是轻轻皱着,眉色深黛甚至有些秀气。这让我猜想生他的女人应该是个华美的妇人。看的久了我自己便也发呆,甚至觉察不到他回望过来的眼神,眉头便皱的更深了。我想他大约是不喜欢我那样看他的,于是我便收回心神来望窗外,半院子的梅树,腊梅红梅白梅,从深冬到仲春都有满院子的梅香,疏影横斜,姿态翩然,不像是生活,更似一副画,我的生活便成了一种假象。越看越恍惚中听到他问,若黎姑娘怎么想?
他明知我不能开口回答,还是笑着问我,笑容是难得的温和。我摇头而笑,遥指师父,自己便起身到院子里去。
巧儿和铃铛正在扫落地的花瓣,我止住她们,自己回屋找了一块绸布,铺到地上,风一吹,便是大片的梅花落下,我告诉她们两个,拿花瓣晒干制成枕头,睡梦里都是梅花香。两个侍女欢喜不迭的去取花篮来装梅花,他已经告辞师父出来,看到我,凝神立了一会儿,便也蹲下来。我便笑,贝勒爷也行蹲的?
你从未当我是贝勒爷不是?
那一瞬,他笑的贼,脸上有夕阳的余辉,我转下头去,细心拾捡花瓣,不再理他。
你送的那支红梅,如今都干的不成样子,什么时候再挑枝送我。他站起身,不等我反应,便唤了跟自己的人走了。
我竟是有些气,可是不知道自己气从何来。
和巧儿和铃铛装好梅花瓣,看到师父正拄拐立于门前看我们。
我停了手走过去,和师父说,待再多些梅花,酿了梅花酒,在风雅不过。
师父笑而不语,进了屋才问,若黎有无想过自己的终身?
自然是陪师父终老。
师父是认真的。
若黎也是认真的。
师父无奈摇头。
师父为何不娶?天下女子才貌双全着有之,师父无一人入得眼?我笑着问。
师父摇头,脸微有些红,道,打嘴,做徒儿的,有这样和师父说话?
我便不再问。回头时想到他说的红梅,心头微微一跳。可是再要送他,怕到等到入冬了。
康熙四十七年的那场风雨,来的比想象中的猛烈,大批的人被连根拔毁,夺位之争至此拉开帷幕。
听梅居的门在子夜时分被人叫开,苏培盛不容师父穿衣问话,几个人架着去了前院。我隐约听到晕倒二字,想是重要的人病了,才这么急叫师父。师父走的急,随身的药箱都未带,我穿戴整齐,便唤了铃铛一起送过去。
他住的抱轩斋几乎人仰马翻,处处是小声人语,人人小跑着走路。满院子落叶,积水里给来往的人踩成泥浆。我进屋时,看到他的妻妾悉数立在外厅,个个面带忧色,在太医面前也都不再顾及身份。
一个小太监出来看到我,面色一喜,若黎姑娘来的正好,邬先生正要奴才请您去呢。说着领我转过屏风,屏风后,扎堆弯腰站着好几个医正,师父正在床前坐着,看到我来,伸手招过我。我顺势打开药箱,递到师父手里。
他闭目躺在床上,脸烧的通红,嘴唇干裂无一丝血色。
我心知是寒雨浸体所致,也就是古代所谓的风寒,极危 3ǔωω。cōm险的病症。
师父拿了银针,指使苏培盛脱去他的上衣。
我起身到外间去,让铃铛帮我翻译给他的妻妾,告诉她们这里需要冰和酒精。
师父的针灸只能在短时间内帮他活血,然后此刻他牙关紧闭,退热之药不得入口,只能靠外部力量退热,必须得冰或酒精方可。
师父满意我的做法,可是面色沉重。我把了把他的脉。脉象滞重不平,忧虑之过。我也沉了脸。他这病的不仅是身,还有心。
一夜揪心之后,他身上热度稍退,强喂了几口药,人力之极,余下等他的造化。
纳拉氏不放心,执意我师父守着,可是师父自那年重伤以后,自身都是半个病人。要守也只得我守。
几日后,他脉象趋稳,热已全退,却执意不肯醒来。
深夜只我一人时,我抓紧他的手,絮絮念着请你醒来。我心之切,连自己都不甚明白。
他终于醒来,我还在打盹儿,梦里依稀听到他的声音,惊醒后果然见他正努力想坐起身来。忙端了温水过去扶他,喂下半杯水后,我的喜悦逐渐觉醒,握住他的手,不顾男女身份大防,不自禁的笑起来。我不能说话,我只能笑着让他知道我是多么高兴看到他醒来。
他似乎也高兴看到我,把我渐凉的手一同捂进有他体温的被窝里,淡淡的笑着。那一刻,我觉我们是多年的故人,执手相对。
但我以为,他是迟早要争帝位的王爷,心里装尽了江山天下,此一刻的儿女情长,不过是因为病中的虚弱。
于是哄他入睡后,便唤了他的贴身侍女照顾,自己仍旧回到听梅居。师父每日都去看他,回来却从不和我提一字,只最后一日和我说,“四爷能下床走路了。”我笑笑不作答。此后便不再提他。
太子被禁后,十四便很少来看我,偶尔托他的侍童送些吃的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