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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振霄·河图 。。。
天际,古道,骡马。
远上西北,扑面便是咆哮的风砂和压天的黑云,细碎且沉重,这才是世间的原本面貌,任京人的萎靡音色如何风韵洒落,却始终无需蔓延至此,早已盖不住那黄沙漫天乌云蔽日的错杂光影。
明知天气骤变,李言瑾仍是马不停蹄地在豫西苍茫的山地间急行,反正即使要躲避,也找不着场所。果然没多时,天上落下一大滴雨珠,不待他反应,大雨滂沱地如同昊天给剜出了个口子,混着电闪雷鸣将神池里的水泻了个空。
绝地宝马并未退缩,而是疯一般冲向暴雨的烟幕中,李言瑾只觉将要从马背上跌下来,死命拽住缰绳压低身子,咬咬牙还是挥起缰绳在马屁股上狠抽了一记。“嘶——”的长鸣瞬间淹没在远处雷雨声当中。
午后,在令人睁不开眼的山原暴雨中,李言瑾面前终于出现一口老井,一座客栈。
齐掌柜定了定神,侧耳听了半天那粗暴的敲门声,瑟缩片刻才下定决心将支在门上的木板卸下来,风雨顷刻灌了进来,他拿袖子挡了脸,对面前的人大喊道:“客官快进来罢!”
“麻烦你把它先安置了。”那人摇摇晃晃地牵着匹马,似是给雨水打得睁不开眼了,也大喊一声。
两个小厮赶紧冲进雨里,接过缰绳,将那立得挺拔的大马牵向后院,掌柜的也已把那客官领进屋里,合着好几人的力气,又把门堵上。
待吩咐了丫头烧热水,备好换洗衣裳,齐掌柜才看仔细了此人的相貌。
那人浑身湿透,连地上都印了一滩,还用滴水的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虽是狼狈至极的样子,眉目轮廓间仍是透了英气,只是皮肤在水中浸久,有些白得吓人。
他笑嘻嘻地对掌柜的拱手道:“方才真是多谢了。”
“公子这是哪儿的话。今日上午起便狂风大作,是个要变天的样子,当时我还在想,若是有人正在路上可怎么好,这方圆多少里,都没有其他客栈,所幸公子总算周身无碍。”齐掌柜见此人衣着荣华,连那匹驵骥身上都披着凤盖系了玉牌,好不热络地答了,又问那人高姓大名。
“在下姓王名瑾。”
李言瑾舒舒服服地沐了浴,用了些吃的,正想下楼找个人问问,开门却见一姑娘睁着双水汪汪的驼铃眼定定望向他。两人对看了片刻,李言瑾断定,这姑娘傻了。
没多久,屋里便传来男女谈笑的声音,齐掌柜同他媳妇贴在门上听了会儿,偷笑地退下。
“翠翠,少爷我坐着无聊,你去弄两盘蜜饯来罢。”李言瑾揽着那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笑得像极了那些个戏里的丑角淫贼,不入流得很。
姑娘刷地羞红了脸从他怀里窜出去,低低应了一声,便快快地迈着金莲小步,溜了。
待她下楼的声音听不见了,李言瑾才走到门前将锁栓扣好,又往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盘腿上床上,闭着眼打坐似地想。
昨晚他从城里出来,避开官道抄近路跑了一整夜外加个半天,差点没把那风驰云走的宝贝初云给跑伤了,不过可喜的是,他竟赶在了元翊他们前头。
齐翠翠是个好姑娘,李言瑾原打算好好调戏一番,没想只看她一眼,她便全招了。
姑娘说,从昨日下午到现在,打洛阳来经过此处的就只有李言瑾。如今客栈里住了四个屋,均是两三天以前来的,没有新进,而后又把那些人的姓名年纪相貌给一一交代了。
李言瑾问完,便让那姑娘给他听着,若是有人投宿,无论何时,都务必来知会他一声。他寻思这山石砂土的露宿即危险又难捱,此处如掌柜所言,再无其他客栈,所以他们若途径此地,必定要来泊上一晚。
……整整两日未合眼,李言瑾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李言瑾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大早,睁眼躺在床上听了会儿雨霁初晴的嘀嗒声,窗头喜鹊的啾鸣声,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下来,胡乱收拾一把便冲下楼找到齐翠翠。
齐翠翠正挽着袖子坐在屋檐下往一只碗里剥毛豆,见李言瑾过来,别过脸不理他。李言瑾腆着脸在一旁坐下,照着她的样子帮起活儿来。
“王公子,你这是做什么!”齐翠翠惊叫起来。
“拍你马屁。”李言瑾弯着眼笑答道。
“公子昨日把我骗出门,任怎么敲都没个应声,今儿心地又爽了,还说什么拍我马屁!”
李言瑾暗叫不好,他这才想起自己昨日睡沉过去,完全忘了这丫头,却死活不肯认错,嬉皮笑脸道:“你爹那般奸猾的人,怎可能老老实实答我的话?翠翠心眼好不是?快告诉我罢,可有从洛阳来的客人?”
“哪有你这样的人?夸我却骂我爹爹。”齐翠翠嘴上虽这样说,眼里却转怒为笑,“昨晚就来了四五个人,都是凶悍高大的样子。有个年轻公子,比你不定瘦了些,但绝对还要高两分,可夹在那些人中间,身子都给挤没了似的,你还是少去招惹他们罢。”
“哦?那公子长相如何?”
“那人戴了纱,神秘得很,看身段却是个极清朗的模样。听说是那几人的少当家,吃饭都不肯自己下来,非要人送上去。那也就罢了,我们小二不过是打听惯的人,想把头探进去看个究竟,险些没给打出来,真是太讨人厌!最近怪人越来越多了,哪边都不安生,也不知你们这些人老往长安跑什么。”
“这你该问人家少主,少爷我可是一门心思要去西京谋个生计的。”
“王公子是做哪一行的?”
“你可知道洛阳龙涎阁?”见齐翠翠摇头,李言瑾道,“那可是家名牌。我偷偷告诉你了,你可不能转告别人。我原先在那里做活,承蒙了当朝二品大员元大人的抬爱,可哪个晓得春风不长,他赎了我之后便日久生厌,将我逐出宅子,至此,洛阳上下还有哪里容得下我呢,只有远上长安……”
齐翠翠滴溜溜的水杏眼愈睁愈无神,粉嫩嫩的瓜子脸越来越失色,不等他说完,便惊叫一声——“流氓啊!”踢翻了盛毛豆的碗冲了出去。
李言瑾慌慌忙忙站起身,在她身后大喊:“千万别告诉你爹妈,少爷我一文钱都没带啊!”
齐翠翠抱着脑袋,一路大喊着爹娘地奔回屋里。
李言瑾还没坐下好好审视效果,却听身后一个丝竹清脆的声音叹道:“言瑾,你怎老爱到处毁我清誉?”
齐掌柜敲开李言瑾房门,见李言瑾据窗而立,那身姿,那气度,若不是自家闺女儿说了,他是怎么都不信这样一个人竟是给人玩腻了随手扔的破鞋。
“王公子,歇着呢?”齐掌柜吸口气,贼眉顺眼地笑问道。
“废话!你怎不等我答了再进来?这懂不懂规矩?”李言瑾懒懒瞪了他一眼,倒有了些媚噫神态。
“公子说的是,说的是。只是方才小女疯言疯语了一番,让人挂心得很,公子这……?”
“我明明与她做好约定,她还是说出去了么?”
“这么说,小女所言不假了?”
“你见有谁拿此事开刀玩笑的?若真有,那我看那人还真是病得不轻!”李言瑾一副对方脑子给门夹了的表情,明显是不想再同这等傻蛋多说一句。
“王公子,你若没有银子,可是想在我这儿白吃白喝了去?”见李言瑾颜色郑重地点头,齐掌柜终于放下笑脸,“若是如此,可别怪我卖了你那枣红宝马!”
李言瑾听他终于将算计道明了,哼笑一声:“那可不成。初云不是我的,你就是将它卖了,我仍是赔不了你的银子。而你既未在它娘身怀六甲之时贴心照顾,也未在它嗷嗷待哺时贡献奶水,你怎可以随意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