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斋念佛的也是有私心。在她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告诉她真相,然後要她以身以命全力一搏。这是她在这个家的地位。
棋子。每个人都将她视为一枚进可攻、退可守的好棋。
因为她懂得知恩报恩,好操控、不懂计较,更不愿勾心斗角。
王玉枝、杏玲风子、美咲观月、白亚胥、她的母亲……这些人都是。
白亚农呢?她原本以为他对她的爱够深,但似乎并不是如此。
身陷风暴之中的暴风眼,她这枚棋子不期待有能力扭转乾坤,倒希望能安然而退,毕竟平凡的生活才是她的想望。
只是,人除了务实,还要懂得面对现实。
林雪昭怀疑自己有甩脱「棋子」身分的一天。
对白亚农,如同敬爱兄长般的感情里还掺杂著义务。对「兰芳饼铺」,她充满热情理想。这两者都是无法轻易割舍的。
明白这份无法轻易割舍,也就明白了就算她嫁给白亚农,身为白家的大少奶奶,也只是一加一等於两枚棋子的处境。
*
月亮代表我的心。
但现在既不是晚上,也没有月亮。
白亚农在杏玲风子的房外候著她。他拉下身段,褪去在白亚胥房里那样质疑她的气势,看见她走出来,随即慌张地拉著她的手。
「月亮代表我的心。雪昭,你不要变心好不好?」
「我不会变心。」林雪昭反握住他,嘴边噙著春花般的温笑。这张俊美的面孔陪她度过了几个秋。她怎能告诉他,她欣赏月亮的美,却也深深明白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那我们尽快订婚?」白亚农满怀希望地问。
林雪昭低下头,望著自己被他握住的手。
他真的爱她?
她又真的了解眼前这个男人?
没有人知道她的心裂开条细缝。
白亚农脸上的惶惶不安,和稍早质疑她的愤怒神情,像一丝毒液浸入她心底憧憬著互信互爱的爱情神话。为什么她的心,也被不安所攫住?
随著白亚胥的归来,白宅不似以往平静。
他会掀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她这颗棋子又将扮演著什么样的角色?
「好。」林雪昭扯动嘴角,朝白亚农浅浅一笑,梨涡婉约,就连白亚农都望不见她笑容底下的担忧。
*
一个春天过去,林雪昭以为会有人对她和白亚农的订婚提出意见,意外地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整个订婚从筹备到执行,格外顺利。
林雪昭默默感谢老天爷的垂爱。
就算王玉枝眉宇之间仍透露出对她的寡淡,她也不在乎。
她想要的本来就跟别人不一样,在大观园里,平淡的日子就是一种幸福。
但她并没有天真的以为从此就可以过著一帆风顺的生活。
如今她是日本上流社会人尽皆知的白家孙媳,无形間也肩负著比以往更沉重的责任。
偶尔她得陪王玉枝出席些重要的商业场合。
另外,白亚农除了专心经营茶庄,尚会拨出更多时间陪她,但他的目光总是闪烁著欲言又止,那股欲言又止,常常会令他们之间回不到从前的无话不说,变得突然的沉默。
林雪昭知道白亚农还介意著那日春子指控的事,她却无心再解释说明。倘若他不信任,就是对她人格清白的质疑,怀疑的种子要是深植他心,恐怕不是解释就行,而是要用更多的行动证明。所以她用加倍的嘘寒问暖来增加对方的安全感。
她哪里知道,这更加深了白亚农的芥蒂,认为她是因为罪恶感在补偿他。这些日子来,他时冷时热,两人的感情看似风平浪静,却又处处有触礁的可能。
白亚胥也突然凭空不见般,多日不曾出现她的面前。
这日,林雪昭在香案前祭拜完白家的祖先,走出祠堂,经过栀子花香满溢清幽的长廊、细雨轻洒的池塘,便听见一阵娇语喧笑,隔著一个穿堂,从对面的厢院肆无忌惮、大剌刺地传出。
那是西院,白亚胥的居所。
她的身子在转角的亭廊驻足一会儿,很想装做听而未闻地走过去,但继而想到老夫人可能随时拜访完亲族回来,又迟疑地留步。
她该不该去告知白亚胥,老夫人非常不喜欢艺妓进入白宅?
明知道她的劝谏可能换来讪笑,但林雪昭仍觉得应该告知,就当还他曾经救过她的人情,往後他要怎样便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她缓缓往西院步去,隔著一扇门窗,能清楚地听见里面的绮语。
「嗯……不能喝了,再喝下去,人家到时候被白少爷宠爱,会像只死鱼。」艺妓娇嗔著。
「但你现在很像只水蛭,把我攀得快不能呼吸。」白亚胥的声音传出。
「哎呀,还不是白少爷英挺俊邪,害得美子的芳心小鹿乱撞。瞧你,把美子衣服都脱了一半!」
听到这儿,林雪昭颦眉,却不许自己打退堂鼓,举手敲门。
「进来。」白亚胥肆无忌惮地没问来人是谁。
尽管对於里面的情形早有想像,但林雪昭一进到布著寻欢作乐气息的房间,见到两位艺妓衣衫不整,以及白亚胥一身脱轨荡放之气地狎玩著艺妓的身体,仍无法自抑地微微脸红。
她赶紧把目光盯在白亚胥的脸庞。
在瞧著他的眼时,她心没来由的遽跳了下。
「你来做什么?」白亚胥不乐被打扰的皱起眉。
「我是来告诉你,奶奶快回来了,她不喜欢不是白家的人在这儿。你让她们走。」林雪昭委婉地道,心底安抚自己;她没必要不安,袒身露体的人又不是她。
「很不凑巧,她不喜欢的事,我偏偏很喜欢做。」白亚胥漫不在乎地咧嘴一笑,目光放肆地梭巡著林雪昭全身。
「我知道你这次回来别有目的。如果你不想在目的达成前就回去美国,应该更加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她的眉目显示出她的局促。他那样大刺刺的目光令她很不自在,仿佛她跟那两个艺妓同样的衣衫不整。
说穿了,是她自己忘不了那一夜。
自古以来,英雄救美,总是最易打动人心。
她忘不了的,不是弥漫在他们之间的暧昧,而是似敌似友的气氛。
那一夜,他救了她,无形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忍痛让她为他缝了道丑陋的伤口,莫名其妙地朝她笑,那笑虽带著轻蔑,但她就是忘不了那其中自我挖苦的意味。
是女人天性中的母性作崇,或是她过於泛滥的同情心?她竟天真地生起想救赎他的意念……他,终究是善良的,他的生命不该被仇恨占满。
「你想用这副菩萨表情,感化恶魔之子的我?如果是的话,你恐怕得加把劲,因为我的怨念很深。」白亚胥嘲笑著她的不自量力,俊秀的脸庞流露出浓烈的嫌恶。
「凡事都能化解。」她镇定的注视著他。
「你是救世主?凭什么这么相信?」他嗤地一声,相当不屑。
「被仇恨占据又有什么好处?」林雪昭反问。
「好处可多了。要不要我告诉你,恨能让一个人活下来。」白亚胥脑中一闪而过她独自在雨夜中等候白亚农的那幕。
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从小到大,唯有那一回,是他一生中永难遗忘的记忆。那一夜,她脸上的执著与贞定,恍若生生世世都不会改变。
「你并不快乐。」她柔声道。
「白家的林小姐又活得快乐了?话说回来,我也没心情去管你快不快乐。你少碍著我,离我远点,听见了吗?」白亚胥用著相当嫌恶她的语气。
她直直瞅著他,瞅得他的心浮浮躁躁的。他眯起眼,觉得空气比她进来之前更热了。
一阵风吹来,将他被两个艺妓扒开一半的衣衫吹扬,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他不甚在意地任由其中一个艺妓趴在他的身上。
「你就听我这一次。」林雪昭把眼睫瞥向别处,觉得他们的举止过於败俗,没瞧见白亚胥对她的表情很不以为然。
「白少爷,她到底是谁?干嘛夜郎自大要你听她的?」红衣艺妓不悦被冷落,强行扳过白亚胥的俊颊,左亲右吻地撒娇问道。
「没常识!别只懂得在艺馆里陪酒,偶尔也要翻翻报纸。眼前的大美女就是白家未来的孙少奶奶,白亚农的未婚妻。」白亚胥啐道,任由两个艺妓像八爪章鱼解开他的衣服,噙吻著他赤裸的健臂与胸膛。
林雪昭轻叹,「我言尽於此,听与不听,抉择在你。只希望你还是把仇恨放下。」她转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