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沉静的身影闪过白亚胥的脑海。
那个人,即使受委屈挨骂挨打,眉也不皱一下。
那简直不可思议。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复制羊都不晓得冒出几只,在太空旅行也不是梦,所以他才会这么好奇那块玉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让可怜又可悲的林雪昭惊慌失措。
他只记得是颜色非常浅的翠玉,近乎白,和奶奶手腕上一看即知价值非凡的深绿碧玉相较起来显得寒碜。不过她出身本来就不好,她的母亲在还没认识父亲之前,只是个来自台湾的奈良区艺妓。
「亚,你干嘛一直看著那块玉?」舟桥晴推了推望著玉佩出神的白亚胥,喜津津地问:「你喜欢吗?我送你。」
白亚胥懒懒地抬起眸,神态意兴阑珊,嘴畔冷笑,「你认为白家的钱会比舟桥家少吗?」
「当然不是……」
「算了,我肚子饿了。」他说完便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儿,哪一个不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就算在国外,也是天之骄子。像这样发了疯似地只为了亲自找寻某样东西,对他来说是头一遭。逛了一天,他也累了。
「亚,别走那么快,你等等我……」舟桥晴跺了跺脚。
在国外的亚,很阳光,常常笑得很大声,回到日本後的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阴沉、难以捉摸。
亚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
这场雨来得又快又急,下得毫无预警,下得每个人心烦意乱。
难得三天连续假期的第一天,月亮甫爬攀夜空,便轰来阵雷雨。
一票涌进京都观光的外来市民狼狈地逃开,嬉笑的闹景尽数被滂沱的浙沥大雨打散。雨点斗大而笔直地坠落,在地上飞溅散开成花。
古城街巷中,林雪昭独自撑著伞伫立在湿答答的风景中,一动也不动,极静的纤影,彷佛她也是这冗长而精致街巷的一部分。风伴著雨丝,牵卷勾动她蓝色洋装的下摆,宛似一道最柔美的海浪,波纹烂漫。
推门而出,雨水溅在名贵的靴子上,走出居酒屋的白亚胥立於暗处,不意外竟然会看到她。
隔著一条街便是有名的泷梅小路,兰芳饼铺就在那儿。
大夥人全散进建筑里,只她一个人站在雨里。街灯下,她在等人,等人的姿态很温柔,像是一种坚持。
不用猜,也知道她在等谁。
白家谦冲有礼的大少爷,白亚农。
白亚胥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白亚农,他此次回来日本,主要想打击的头号目标。
照道理来说,他应该把敌人时时刻刻记在心上,好想像复仇所带来的甜美滋味。但此时世界寂静无声,浙沥的雨声似乎在另一个次元空间。
白亚胥一迳儿盯视著那等待的人,似乎要将她看出个窟窿。
一股冷风吹越她,继而又贯进他黑色薄毛衣领。
风来自山谷,带著冬春之交的寒流冷锋,骚动不安的气流在进动著。
林雪昭的存在,犹如光在勾引黑暗,微风挑动枝叶。蝴蝶效应地掀起他心底不该有的情绪,竟嫉妒起能让她的表情这样温柔的人。
偌大的身影遮去舟桥晴的视线,站在白亚胥身後的她不明所以,「亚,怎么突然停下来?我们不是要回去?」他不想太早回到自家,她当然是自告奋勇奉陪到底。
「饭饱、酒足,回家时间到了。我先送你回去。」黑色的宽肩耸了下,白亚胥转过身,朝和雨中人影反方向迈著脚步。
林雪昭不会注意到他。
关於这点,很奇怪地,他就是知道。
尽管他非常有计谋地害她挨打挨骂,她眼里还是不会有他的存在,就连影子也不会有。因为,她注视著的是另一个方向、另一个人。
*
子夜长街,没有路人。
镞镞冷雨悄然没声迎面螫了来。
林雪昭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等多久?
她是个非常有耐性的人,可是距离白亚农来接她的时间,他已经整整迟到两个小时,至今仍未见到他的人影。
心,不再平静,泛起意乱心烦,不为他让她枯等,而是担心他会出事。
她和白亚农事先约好,他会来这个她开同学会的地方接她。体贴的他算准若她同他一起进门,严厉的奶奶不会责问她的去处,便能替她多争取些和同学聚会的时间。
可是他至今未见人影。
或许她不该再等下去,应该回到白家。
这么思付的同时,前方传来喧哗声,三个醉酒的男人朝她这个方向迎来。
林雪昭一眼即能分辨出他们是外地人。只有这种连假的时候,安静的古都才会涌进一些表面上附庸风雅,实则喧喧闹闹走马看花的观光客。
她垂下首,刻意压低伞,打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
倏地一只大掌擒住她持伞的手腕,她吓了好大一跳,惊慌抬眸,是三个酒醉男人的其中一个。她杏目游移,偌长的街,只有他们而已。
「小姐,你……长得很像某个女星年轻的时候喔。」
林雪昭使劲地要抽回手腕,但对方不只没放开她,反而将她扯得更近。「你们看,她有没有可能是哪个女星的私生女?」
「我看。」林雪昭还来不及反应,第二个男人也拉住她。
冲天的酒气袭上林雪昭,他们甚至扳过她的脸仔细盯量。「看仔细一点,可以卖八卦给报社喔,他们最爱这种洒狗血的新闻,把你的手机拿出来拍她。」
林雪昭不再犹豫,当机立断地低首咬那抓著她脸的男人的手臂。
「啊!」那人喊痛,将林雪昭甩至墙角。
她感到目眩地贴著墙壁站起来,淡蓝色的伞掉在脚边,此时的她浑身犹如落汤鸡。
「你怎么咬人?」三个男人虎视耽耽地。
林雪昭戒惧地望著他们,没力气可以跑走。白天她在饼行忙得没时间进食,同学会上大家的话题又净绕著她,她没拒绝那些好事的探询,吃下的东西比小鸟还少。
她自小身体不好,根本不该在风雨中逞强等白亚农。
现在她该怎么办?夜深沉,连求救的对象都没有……
「因为你们欠揍!」三个醉客的身後传来重喝,下一秒随即飞来拳头,左一拳,右一拳,每一拳都毫不浪费力气地精准击在致命的地方。没几秒,三个男人便哀号著倒在白亚胥的脚下。
「一个女人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为什么不滚回家?」白亚胥将林雪昭拖拉到阴暗的角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以讹传讹。
要不是舟桥晴藉酒发疯死命缠著他,他可以更早赶来。
果然如他预料,她遇上了麻烦。光凭想像是一回事,真见她被欺负,他感到怒火攻心。
下意识地,他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底下。
这个女人,只有他能欺负!
「你吓傻了,不会说话吗?」白亚胥目光啖啖,一手撑在壁上,和她的距离就是他手臂的长度。
林雪昭双手环抱著身体,湿濡的发贴著脸颊,映著苍白的脸色,有些被吓住的模样。
「我——」
林雪昭终於开口了,却又看著他身後张大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亚胥反应极快地转身,用手臂挡下那一刀,要不然伤著的部位便是肩胛骨。
重重踹开那个拿著刀子回来偷袭的男人,暴力再次在林雪昭面前上演。
白亚胥在她面前挥动拳头,每一拳都是那么重,宛如他在国外学的不只是学问,还有如何和人打架。如果那三人原本受伤的程度只是要上医院,现在则到了必须挂急诊的地步。
「不要怜悯地想替他们叫救护车。走。」尽管夜那么黑,雨那么朦胧,他还是能瞧见她眼底泛起的同情。
他扯著她的皓腕,走向深夜的雨。
直到他们远离可能的杀人现场,白亚胥回头,狠狠盯著她。「看见有人要杀你的救命恩人,你不会喊一下提醒?」
杀不死的。
刹那间,林雪昭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这宏亮的、带点气急败坏的,在夜雨中的声音……
当视线往下移到他的手臂时,她再次感到晕眩阵阵。
血,沿著白亚胥手臂从袖口淌了出来,红色的血被雨飞快吞噬著,在地上晕开成一小红圈,然後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