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城却并不搭理他的话,只是不断在树木间绕行。他落下的每个步子,钩玄都看得清清楚楚,跟上去落脚点是分毫不差,一路行来,果然再未触发任何机关。钩玄只激得他带路便罢,他不说话,便也懒得敷衍,只管走路。
方城默然地走了一会儿,转过一株大樟树,神色复杂地抬头看了看树影横斜的天空,竟不再迈步。
钩玄在他身後,忍不住催促道:“怎麽不走?”
方城道:“我不愿公子怪我。”
钩玄讥笑道:“你倒是真心爱那小子,只是你就算和我耗死在这阵中,只怕他也不会晓得,更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方城身子一抖,似是恐惧他所说的话,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能平心静气,道:“他若能不掉一滴眼泪,我才开心。他若是伤心哭泣,哪怕真是为我,我也是不愿的。”他说著又晃了晃,语声虚弱地道,“我……我怎麽突然……头晕……”
钩玄听他那些痴话早已不耐烦,再听他这声音,心知不妙,他本来重伤未愈,劳累这许久,怕是支撑不住,急忙自他背後一把将他搀住,道:“先走出去再说!”
方城神色惘然地点点头,右手无力地垂下,半个身子几乎就要向後倒在钩玄身上。钩玄半抱著他随著踏出步伐,这一踏出眼前景色顿生变化,钩玄视线为方城阻了一半,身周情形一变,他当是出了树林,才要一把推开方城,方城虚软的身躯陡然一转,双手猛扣住他肩膀要将他拉进去。
钩玄怒吼一声,提膝一撞他下阴再一脚踢中他腹部,自己同时看清景象而竭力後退,愤怒已极。方城惨呼後退,手上力道本来没有几分,此时更是彻底虚软,被他一脚踹中,冷汗齐下,涕泪交流地弓著身子倒进那片稀疏的林子,四面八方机弩齐鸣,爆炸声动,彩烟弥漫。跌入其中的方城只是一瞬,便给箭矢暗器扎成一只刺蝟,彩烟溢处,顿时连他人也看不见了。
钩玄只顾著挡开射向自己的暗器就已惊心,再看彩烟毒性瞬间吞噬了方城一个尸身,哪还能不为之变色,双脚倒纵,却是拼了挨上一两枚暗器也要退出此地。
他原以为方城说“还没见到公子”是妥协之语,此时才明白那乃是他临终之憾。他心中怒极,好在本来陷入不深,这一退又依著进来的步法,总算有惊无险。再往那当中看一眼,毒雾正在四周扩散,方城跌下的地方,却已只余一具白骨。他悚然倒吸一口凉气,一步步准确无比地踩著来时的步子倒退回去,口中喃喃:“这小子将玉笛飞花当做宝贝似的捧在手心,对自己却如此之狠,我倒差点著了他的道……”
他本来冷酷无情,然而一想方城要与自己同归於尽之时,满心竟依然不愿魏凌波伤心,这份痴情真是令他也无可指责,是以看著渐渐淡化的彩烟中的白骨,居然并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凝望一会,转身循原路返回。
“我原想察看脚印找寻踏步方向可谓麻烦,谁料到最麻烦的总是人!”
钩玄长叹了一声,站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俯下身去察看方城袭击自己时留下的足迹。这个杀手向来自信得意,这一回不知为何,却怎麽也笑不出来了。
第一杀手(四十八)
萧俟带著几分怒气,长驱直入,径自推开房门跨进去,就连声音也显得格外不善。
“司空!”
司空显然不在外室,萧俟一眼扫过,脚下已经迅捷地走去内室,撩起珠帘,又一声“司空”,却只喊了一半便噎在喉头,瞠视著房内的两个人,张口结舌──居然也有他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时候。
司空才从床上直起身体,咳嗽一声,拉著半敞开的衣襟道:“你动作也未免太快。”
魏凌波被他压在身下,鬓发纷乱,面颊潮红,呼吸急促,差一点便被萧俟给看见了衣衫内的无限春光。司空早已一拉被子,将他整个儿盖在里面,才来得及去拢自己的衣襟。
萧俟瞪他一眼,转身退出,道:“你出来。”
司空整著衣裳,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还没进去。”
魏凌波虽被被子掩著,却听得见他这话,顿时羞恼不堪,屈膝向上一撞,道:“闭嘴!”
棉被厚软,这一撞完全没有威力,司空装作重伤一下仆倒在他身上,哎哟一声笑道:“我这可出不去了。”魏凌波拉开被子探出头来呼吸一口,司空便俯下去吻住他双唇,将他面颊上的红晕再染深一层方才放开。魏凌波知道外面有人,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只好在他臂上捏了一把,低声道:“你……有人等著,别胡闹!”
司空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跟著急忙翻身跳下地避开他的反击,道:“你可要乖乖呆著,哪儿也不许去。”
魏凌波缩在被子里,也是担心他再干什麽坏事,道:“我对这里不熟,自然不会乱跑。”
“这就好,等我回来继续。”司空心情很好,穿好衣服,倒退著穿过帘子转出去,一瞧萧俟生气的脸色,无奈地叹口气道:“你这回来得真是不巧。”
萧俟冷哼一声道:“我也希望来得更早些。”
司空奇道:“怎麽这样生气?”
萧俟瞪他,道:“问问你和老四做了什麽!”
“啊,是说枫林那件事麽?”司空恍然大悟似的,却叫萧俟差点没七窍生烟,喝道:“这麽重要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我便做了决定?”
“告诉你最後也只能这麽决定,对不对?”司空搔著有些汗渍的头发,在一旁坐下,瞅著萧俟又道,“你已经跟四爷发过火了吧?”
一语中的,萧俟一副受到重创的神情,道:“老四只考虑家族利益,你其实没必要勉强自己……”
“萧俟──”司空一笑截了他的话头,道,“我可没说过这是勉强。”
萧俟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当初中了毒,其实也没有立即就离开枫林。你若是真的想对付枫林君主,也用不著非要废这麽大阵仗从枫林逃出来。”
司空搔头道:“那是因为我还没立即发现……见到你之後才发作的。”
“明知道中毒,为何还要回到枫林?”
“这……我以为这只是个意外。”司空不好意思地挠著头皮,道,“你也是知道,君主一向对我很好,所以我回去是想问问他……”
萧俟抚额,道:“你这个人……”
“我承认我那时候是有些傻。”司空岔开话题道,“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君主最得力的手下已经找到我朋友头上了。我虽然没什麽,可不能让他被连累。”
萧俟若有所思地瞟了内室一眼,道:“这就是你一直担心的那个‘朋友’?”
他在“朋友”两字上咬了重音,司空若无其事地道:“你要是有意见,说出来就是。”
“没有。你昨天没回来,我就在想不如请你那位朋友搬进萧家来住,免得被牵连……只是没想到……”萧俟也叹了口气,看来没想到的事情挺多。他跟著正色道:“我萧家与枫林如果开战,便绝对是至死方休,你彻底无法回头。而你的毒恐怕也更难求解。”
司空淡淡地道:“我从没打算回头,更没想过去找君主求得解药。”
“这样也罢……我让重言多多用心,总也能想到一些法子。”萧俟看来还不知道唐重言的心已经用到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