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颜皱眉笑道:“说了多少次。还是改不了口。”
“在这儿怎么叫都行,出了这暖阁就别胡叫了。”乐晖盈系好衣带:“这地方比不得咱们家里,什么事儿由着自己性子来。”
“是。”榛遐吐着舌头笑笑:“方才太**里的公公来传懿旨,说请娘娘明儿不用去请安了。皇太后晚膳后去了佛堂礼佛,只怕一大早还没出来。”
乐晖盈不语,莫颜想了想:“明早舒贵妃肯定带着那徐充容来这儿谢恩。”
“也不知道那个徐充容是不是跟舒贵妃一样,恃宠生娇。”榛遐深深记得乐晖盈大婚以后在这坤仪宫召见**嫔妃之时,舒贵妃的样子。
躺在宽敞的紫檀八宝绣榻上,乐晖盈笑笑:“你们俩每天这么着累不累啊!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事儿,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还不是小姐不着急,我跟榛遐干着急啊!”四下无人,莫颜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小姐正位中宫,怎么可以没有圣宠!”
乐晖盈摇头:“娶我做皇后,已经够委屈了。圣宠,别难为人家了。”这个人家没有明指,两个贴身婢女早已知道是说的就是当今皇帝龙瑄炙。
“什么时辰了?”
“刚过二更。”榛遐转身出去半晌:“永寿宫的宫灯熄了。”
乐晖盈盯着她好一会儿:“如果明晚你还是这么多嘴,我就把你打发去永寿宫给我日夜不息盯着她去。”
“这不是给小姐看着么。”榛遐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莫颜上前拦住她:“今晚我给娘娘值夜,你去偏殿睡去。”
榛遐点头应了,朝乐晖盈行了个万福出了暖阁。
早有粗使的宫女在榻旁铺下毡条,莫颜自然拿着自己的被褥铺在上面。“就睡在那边榻上,地上潮。”乐晖盈倚在引枕上:“太小心了。”
“小姐满心疼顾榛遐跟我,只怕有人眼馋。”莫颜坐在褥子上,她也换了轻简的睡衣。一条乌黑的辫子在脑后摆动:“小姐,您就听奴婢们一句劝:别再这么着了。”
“我十五岁以前,他是不会碰我的。”乐晖盈躺下仰望着绣着八宝团花的鸾帐:“及笄之年,我还未到。”
莫颜似懂非懂:“您怎么知道的!”
“别忘了他是我爹的得意门生,我是在我爹书房的帏帐后面看他读书看熟稔了的。”一瞬之间,仿佛回到幼年间的岁月。
那个先帝的嫡子却不被先帝宠爱,生母摒居冷宫。他除了朔望之期能见到先帝以外,多半都是在皇子居所读书习礼,有时候也会去自己的太傅家中读书。就是这样一个半红不黑的嫡长子却继承了先帝皇位,虽然父亲辅佐有功,只是他是丝毫不容被人小觑的。登基数年来,一扫先帝晚年帝国颓势。朝中上下,无不是一副新朝气象。
他为皇子时没有嫡妃,只有两个太子良娣和太子良媛,也就是如今**中的舒贵妃和娴妃。而这两个妃子,这几年居然都只各自生下一个女儿。都过了弱冠之年,居然没有一个皇子真是奇事。
有好事之徒在大婚之时就说他是在等太傅之女长大,其实对于他来说谁做皇后不是一样。只是让自己太傅的女儿做了皇后,确实是一举数得之事何乐而不为?只是这内中隐情只有当事人最为清晰,一来是忌惮乐家权柄甚大:乐晖盈的父亲位兼三公之职,满朝上下文武官员出自门下占去大半;第二乐晖盈的两个兄长手里掌握着帝国一半以上的兵力。这也是先帝不得不把帝位传给龙瑄炙的缘由之一,乐家当初保定龙瑄炙。先帝除非把皇位传给他,否则不论给谁都将是一场空欢喜。
大婚订下皇后之时,有人在背后讥笑龙瑄炙这是投桃报李感激乐家当初助他身登大宝最大的报答。也有说她擅宠专房的,说大婚之后皇帝七天不出坤仪宫。祖制只说三天不得临幸妃嫔,皇帝却整整住了七天。后又说皇帝这么久不住坤仪宫是因为皇后在那七天里发小姐脾气,惹恼了皇帝所以皇帝不再莅临坤仪宫。
乐晖盈看着自己手臂上的守宫砂,这个若被人看见只怕又有多少风言风语传出来。为何总是把自己推到着风口浪尖上去?
因不必去给皇太后请安,乐晖盈便只穿了件轻便的长裙在窗下书案边临摹大字。榛遐端了盏碧螺春放到案上:“娘娘,早膳预备了薏仁米粥。”
“嗯,等会儿再吃。”乐晖盈写着字,头也不抬。
莫颜撩开珠帘:“娘娘,舒贵妃带着徐充容来给您请安了。”
乐晖盈点点头:“让去偏殿,就来。”搁下笔,抿了口茶:“榛遐,拿件外袍过来。”
“臣妾参见娘娘,娘娘千岁。”乐晖盈到了偏殿,舒贵妃一身华丽的宫衣站在下首。眉间那颗莹润鲜亮的坠珠儿光彩夺目,配上髻上那支紫金凤钗简直要把一身素淡装束的乐晖盈压了下去。
乐晖盈微一颌首,在绨几上坐了:“坐下说话。”
“娘娘,这是昨晚给万岁爷侍寝的徐充容。”舒贵妃笑吟吟地将身后那个女子引到身前:“还不给娘娘请安。”
“臣妾给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娇怯怯地形容,却不失大家风范。
乐晖盈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是翰林院侍讲的妹妹却要委委屈屈跟在舒贵妃身后。还要住在永寿宫偏殿,连一宫主位都难得排上。
“起来吧。”乐晖盈点点头:“日后在贵妃那儿,有什么就和贵妃回禀。既是姐妹,便是一家人。大家和睦而处才是正经。”
“是。”徐充容腼腆地点点头,她自来认得乐晖盈。她的哥哥是乐晖盈父亲的门生,如今在翰林院做了侍讲。
舒贵妃早已忍不住笑起来:“瞧娘娘多护着你,生怕我把你委屈了去。”
乐晖盈喝着莫颜捧来的茶,垂着眼睑也不看她。
徐充容嘴角微微一翘:“娘娘取笑了。”
“娘娘,前儿万岁爷问起皇太后千秋事宜臣妾已然代奏了。”舒贵妃有意道:“这事不敢让娘娘费心,臣妾便做了主。”
“劳烦你了。”乐晖盈放下茶盏,眼锋略略从她脸上扫过:“榛遐,把那柄新进的团扇给舒娘娘。天气还有些热,别着了暑气。”
“谢娘娘。”舒贵妃接过团扇一瞧便不迭道谢:松鼠葡萄的花样,玳瑁制成的扇柄下缀着一只玛瑙珠子。
徐充容见状却掩嘴笑起来,乐晖盈已经看见她的笑意:“什么事,这么好笑。说与我听听。”
“是臣妾失仪,娘娘勿怪。”徐充容迎上她的脸:“臣妾想起班婕妤的诗来着。”
乐晖盈嘴角不着痕迹地翘了翘,舒贵妃摩挲着扇柄:“班婕妤?!这宫里哪有什么班婕妤。”
徐充容转脸看向乐晖盈,依旧是一张没有什么情绪的平静面容。怎么,皇后居然会避掉她的锋芒。
“徐充容,**之内礼制规矩甚多稍有不慎触犯宫规是不能饶恕的。”平淡无波的嗓音出自一个十四岁的女子,莫说乐晖盈就是她身边的榛遐莫颜都觉得陌生起来。
“臣妾记下了。”
“时辰不早了,贵妃那儿只怕大公主该醒了。”乐晖盈起身抖抖衣袂。
“臣妾告退了。”舒贵妃素来侍宠,日朝中宫不过应景而已。听她吩咐一声后,跟徐充容一起行过礼后退了出去。
乐晖盈踱步到了书案前,慢慢研着墨: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huan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长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筴筐中,恩情终道绝。
“娘娘笑什么?”榛遐端着薏仁米粥过来,看她对着自己写的字笑。
“我笑这儿没有一个好惹的。”用小银匙慢慢舀着粥吃。
榛遐有些不解,略识得几个字却不知道乐晖盈写的究竟是什么。才要收拾书案,乐晖盈却把那张薛涛笺一下抓了起来扔到一旁的博山炉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