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记得书中这样一句话：“我没有路，所以不需要眼睛；当我能够看见的时候，我也会失足颠仆，我们往往因为有所自恃而失之于大意，反不如缺陷却能对我们有益。”当他彷徨无依时，当他迷茫失落时，这句话就会像一盏明灯照亮他的内心的黑暗，给他以鼓励与信心，让他相信他的失明并不是他的苦难深渊，并不是他放弃努力的绊脚石，相反，这是上天对他的考验，是他成为一个有所作为的人所必需经受的磨练。
不过今天奇怪得很，触书的手指竟久久不能移动半分。
翟之隐叹了口气，合上书，站起身来，他知道他今天是看不成书了，因为他满脑子只回荡着一个词——芦花舞！
……
自从那日在琴房里露了一手后，翟之隐的生活便失去了往日的清闲，冷凝雨会经常过来接他去琴房，好像怕他心里别扭不愿去似的，其实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能时时刻刻呆在那里，自由地抚弄那美妙的琴键是他天大的幸福呀！
他在琴房弹琴的时候，她多半就在他对面的音乐室制作音乐，听她说那里也有钢琴，还有其他许多他听都没听说过的音乐设备，不过没两天他就被邀请进入了那间音乐室，因为她说想请他帮忙听听她写的几首钢琴作品。
对于这个邀请他受宠若惊，却没有拒绝，因为内心对音乐如饥似渴地向往、期盼，所以任何与音乐有关的事情他都无法拒绝。
于是他听到了她完成的几首曲子，很美的曲子，一如她给人的感觉——高傲、魅惑、疏离却掩不住十分的魅力。
他说了他的感受，并中肯地提出如果加进些柔美细腻的元素会让作品更加生动鲜活，更易于让人产生共鸣。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便在钢琴上反复地弹奏起来，寻找他说的柔美细腻的元素。
他听得很认真很投入，指尖也随着不由自主地在琴缘边跃动，她指下的每一个音符都好像同时自他的指端溢出，时而轻盈单纯，时而活泼俏丽，时而激情澎湃，时而静谧温婉。
琴声流淌，意境迷离，一股莫名的情愫在两人间悄然滋生，随着优美的旋律丝丝绵绵，若隐若现，蔓延进心田。
终于，她停下翻飞的十指，眼波如水地望向他，问，“怎么样？”声音轻如叹息，柔如雨雾。
他回过神来，稳了稳激动难平的情绪，漾起一抹浅笑，道，“很好！”
简单的对话过后便是长长的静默，不是无话可话，而是无需多说。
想必同样敏感的两人已经觉察到了，他们之间的交流可以不用过多的语言，在音乐的国度里他们能毫无障碍地甚至是淋漓酣畅地交换彼此的思想和感觉，这种认知让他们惊异，却又不排斥，反而默默地放任这种默契自由生长。
翟之隐静立钢琴旁，面向窗外，表情恬然，身材挺拔，卓尔不凡，冷凝雨坐在琴凳上，仰首而望，星子般的眼眸里光华流转，盈盈暖意交缠着另一种莫名的情愫，竟是一副难得一见的俏娇柔美的小女人模样。
她说要谢谢他帮她找到那么美的感觉，于是提出第二天说带他去欣赏最美的芦花舞。
……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又如何让他领略那芦花舞蹈的风姿呢？冷凝雨没有解释，翟之隐也没有问，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如此地信任于她了。
或许，她应该值得他信任，他这么对自己说。
……
泛着点点金晖的碧波上缓缓飘摇着一艘红色的小船，水面上几只轻盈的沙鸥在追逐嬉戏，湖畔雪白的芦花似云若雪，向天际蔓延。
深秋的夕阳下，花絮像羽毛般纷纷扬扬，如梦如幻的画境中，两个人影静静伫立。
“芦花飞雪涨晴漪，烟雨冥檬望益奇。点点白鸥深处浴，扁舟摇动五湖思。”冷凝雨心中一动，吟出一句听过的诗，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凉剔透，一出口便融化在湖畔凉爽湿润的空气里。
“很美的诗！”翟之隐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纷扬着不同寻常的清新微甜的气息，那是芦花吧，“好美的芦花呀！”
冷凝雨侧头望向他，只见他微阖双眼，张开手臂，像一只即将翱翔云端的沙鸥，正打算穿越芦花汇成的白色海洋。
“我们飞吧！”她的提议冲口而出，晶亮的眼眸里闪烁出璀璨的光彩。
“能飞吗？”他匆匆侧转头来语气掩不住兴奋。
“当然！”冷凝雨给他肯定回答，说着自然而然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住他的，道，“抓紧我的手我们就能展翅飞翔了！”
“好！”翟之隐笑了，像一朵获得自由飘向空中的芦花。
金色的晚霞，金色的湖水，金色的沙鸥，金色的芦花。
漫舞浅扬……
缤纷浪漫……
第十七章 突然的表白
奔跑，原来他也有机会体会奔跑的感觉。
穿行在如丝如绒、如风如雾的芦苇的海洋，脚下踩踏的是松软弹性的土壤，手边律动的是飘逸洒脱的长长花穗，鼻间萦绕的是沁人心脾的芬芳空气，耳畔回荡的是枝叶漾动的沙沙声和婉转空灵的鸟鸣声，一切是那么的和谐美妙。
他不由自主地拉大脚下的步幅，渐渐摆脱了一开始僵硬别扭跌跌撞撞的姿势，于是他感觉指间的冰凉更加收紧了些。
“别那么紧张，我没那么脆弱的，摔就摔吧！”他侧首冲身旁的人笑了一下，从小到大他摔过多少次连自己都数不清了，也已经麻木了，突然间被人这么小心翼翼地照顾感觉倒奇怪了。
冷凝雨听了这话良久没出声，只是紧紧地拉着他，向前跑着，空旷的湖岸边，两人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湖风扬起她长长的头发，拂上他的脸颊，淡香幽幽，柔滑如丝。
“我不会让你摔到的，”她的声音被风吹到他耳畔，飘渺如烟，“因为，我用我们的眼睛清楚地看着前路。”
翟之隐的心忽然跳乱一拍，然后他感觉脸上有冰冰凉凉的水珠洒落，“凝雨，停一下！”他忙唤一声，手指稍一用力拉住了身前的她。
“你哭了？”他空着的左手伸向她，找到她瘦削的肩扳过来让她面向自己，右手挣开她紧握的手指抚上她的脸。
手下的人没有拒绝，任其摆布，当他的指落上她的脸，他听到她的呼吸有一秒的停滞。
他修长温润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来到她的眼下，那里果真是一片湿濡，抹尽那些泪印，他不由得轻叹出来，“叔叔怎么给你取了个这样的名字，越来越像雨变的了。”
凝雨抬眼望向那手的主人，黑玛瑙般的黑眸正茫然地寻找着她的视线，可是却一再地错开，被他抹干的泪不知怎么又滑出了眼眶，跌碎在他的指尖，他慌乱无措只能继续将它们抹干。
“求求你别哭了，我宁愿你对我凶，对我发号施令也不要你像个泪娃儿似的哭哭啼啼，”翟之隐有些着急地说，他真不习惯面对这么柔弱的冷凝雨，“你打我吧，只要你不哭，你就打我吧！”边说边去拉起她的手揍向他的胸膛。
“不！”她摇头，包裹在他手心的拳头无论如何也不肯落向他，“我不会再做那种傻事了，你就忘了那个任性无礼的我吧！”
他“盯”了她一会儿，继而长叹一声，“傻瓜，你怎么还没从自己设的牢笼里解脱出来呀，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怎么又想起那些来了？”
“你真的不介意吗？”她的声音有着些许的不肯定。
“介意什么？”
“你的眼角膜给了我……”
“就是这个事啊！有什么好介意的，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