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她会有这般的反应，翟之隐呆愣一下，苍白的脸上泛起出两片奇异的红色，不像羞涩更像是窘迫。
感受到对方毫不避讳的注视，翟之隐无奈地握起了拳头，向他的小店迈出了步子。
以他现在的位置，大概右转90度直走二十步能碰到两级台阶，然后再直走三步碰到店门，到了里面他就能自如一些了。
冷凝然并没移动，只是抱胸静静地盯着翟之隐的一举一动。
他与以前不同了，身高增加了二三十公分，有一百七十八公分的样子了，手臂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瘦弱无力了，肤色也较原来稍稍正常了些，五官也更加的俊朗出色了，但是，他黑玛瑙般的眼睛依然空洞无神，与她相处依然惊慌无措，这两样一点都没变。
他能这样走进小店吗，没有手杖的指引，他还会像以前一样跌倒吗？
一步，两步，三步……翟之隐默数着步子朝他记忆中的方向前进，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不用手杖也没事的，他告诉自己。
看着他倔强地把双手攥拳紧贴在裤腿的两侧，即使歪歪斜斜走不成直线也不伸出手摸索，她脑中不禁闪过一些久远的画面。
富丽堂皇的冷家庭院，水流淙淙，绿树成荫，风景怡人。
一脸惶恐的翟之隐痛苦地跌坐在长长的走廊里，身旁是折成两截的手杖。
“别把那棍子拿出来丢人现眼，它跟你一样不长眼，只会打到别人，冯管家，把那棍子给我折断。”凌厉的声音出自头高高扬起的女孩。
失去手杖的翟之隐只能咬着牙用手摸索着找路。
但是没几天，残酷的大小姐竟又指责他，“别像只无头苍蝇似的摸啊摸，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瞎子呀！”
于是，他撞到墙上，摔在地上，跌进水里，就成了她看得最多的戏码，他满身的伤痕，他怒不敢言的绝望，他颤抖却挺直的背影，每每令她更加变本加厉地对待他。
让他捡出掺在黄豆里的绿豆，然后再将捡完的豆子打翻在地，让他一颗一颗摸回来；
让他缝纽扣，看他让针扎得满手鲜血；
让他爬树摘桂花，最后跌下树来摔破额头；
让他初冬天气下塘捉鱼，然后大病一场……
所有能想到的奇怪点子就这么一一让这个叫翟之隐的人实践着，而发号施令的她，心无愧疚的她却只是残忍地冷眼旁观，甚至连一声冷哼也不屑于施舍。
甩甩头甩掉那清晰无比的记忆，冷凝然再次注意到已离她一段距离的翟之隐。
偏离正门方向的他神情有些茫然和急躁，他应该知道自己的方向搞错了，但他却像小时候一样倔强地不开口问她。
怎么数过二十步后竟然没有出现记忆中的台阶，翟之隐真的慌了，额上冒出密密的汗珠。
在她面前怎么总是表现得这般无用呢，这条路明明他每天都走，即使不用手杖也应该找得到门才对呀！怎么会这样呢！
该不该掏出手杖呢？翟之隐的拳头碰了碰裤兜里硬硬的物体，它毕竟是替代了他眼睛的工具啊！
还是别用了，时隔这么多年她冰冷的责骂依然刺痛他的神经，令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闭了闭没有光感的眼睛，更加握紧了拳头，即使找不到路他也不在她面前用手杖！
将脚试探地向前再迈出一步，脚下却绊到一个什么东西，多年来经验告诉他，他会在下一秒摔倒在地。
该来的还是会来，想不在她面前出丑，想尽量地表现好一点，原来还是这么难！
翟之隐闭上眼睛，全身防御性的绷紧，迎接着再一次的，永不休止的意外状况。
不过，一双柔软微凉的手却不可思议地在他跌倒的瞬间阻挡住了他下坠的趋势。
他错鄂万分。
她……真是他认识的那个她吗？
第三章 莫名的眼泪
翟之隐浑浑噩噩，惊诧莫名。
从来不会提示他一句任他瞎摸瞎撞的冷漠的人会扶了他一把？
事出太过突然与意外，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谢”这个词他用得很多，由于接受的帮助太多这个词几乎快成了他不离口的招牌词汇，可是现在，他居然想不起这个词。
“用你的手杖吧！”抽开扶持的手，冷凝雨淡淡地说出这句话，然后便自顾自地走进了不甚明亮的小店。
店面不大，卖点小食品和报纸，这里没有柜台，所有东西都敞开来摆放在架子上，就像个简易的小超市。
店门的侧边摆着一把木椅子和一张小木几，木几上有一个没盖的塑料盒子，里面散乱着一些零钱。
这就是他的营生，她从没想过，也想象不到。
拄着手杖的翟之隐终于也到了门口，他眉头微蹙，神情恍惚，仿佛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的脚步声停在屋中，她在打量他的小店，这样的店子她一定觉得好笑吧！但是这也是他能做的少之又少的事了，总比吃饭等死强一点。
“你坐，门口有椅子。”半晌他才想起待客之道，说完就觉得自己说了废话，门口有椅子她还会看不到吗！
空气冷凝，她没有回应，仿佛已经消失成了一缕冰冷的空气。
她在干什么？还像以前一样冷眼看着他，心里嘲笑他，却用沉默应对他吧！他心中的不安像潮水般涌来。
刚刚似乎友好地扶持，一定是错觉。
高傲冰冷的她怎么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寄居者施舍她的友好？她没有理由那么做，也不屑于那样做。
原以为离开那个地方就不会再承受那些痛苦那些屈辱，终究还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他毕竟接受了她家太多的恩惠呀，又怎么可能成为陌路人！
冷凝雨没有出声，因为她已经出不了声，喉头好像有什么哽在那里，硬硬的，有点痛。
这就是他的生活，一个本与自己无关的人的生活，一个瞎子的生活。
不能与她比，但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她的心却很难受。
难受，这个感觉怎么会存在在她的心中，她从没把什么放在眼中，她傲视一切，包括他。
他不过是她曾经众多蔑视伤害过的人中的一个，她残忍对待，她幸灾乐祸。
但是现在，她心里却像注入了铅水，沉重，疼痛。
凝滞的气氛压得翟之隐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看他一个瞎眼的人是怎么苟延残喘？她看到了，她还想怎么样，是想象小时候那样嘲弄他，责骂他，或是用别的什么新法子？那她尽管使出来来呀，不声不响是什么意思！他心里不由得恼怒。
“你不是来买东西的吧，有什么话尽管说，我的承受能力已经练得不错了！”他居然听到自己带着笑意调侃起自己来，他的应对能力果然比他想象的更高了一截。
但是，对方还是无声无息，好像要在他的无视中继续扮演一个透明的角色。
翟之隐不安，但之后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有什么更可怕的呢，小时候都经历过来了，何况他也不再是当年的他了。
深吸口气，跨进门槛，缓步向里走去，店子也就这么大，难道他还找不到她了。
他将手杖收回裤兜，像个正常人一样走着，脚步虽缓却扎实稳当，一股逼人的气势将他的周身笼罩起来，他像一个复仇的灵魂，已经失去生命，便无所惧怕了。
感觉到一道清冷的气息在身前不远处，翟之隐一伸手猛然揽了上去，一具冰冷柔软的身体没有挣扎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诧异万分地扶住她纤细的腰身，出口的声音却是邪恶蛊惑，“怎么，没想好点子吗？或者，就是想要我抱你？”
话落感觉怀中人明显地抖了一下，翟之隐挑眉，空洞的眼中尽是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