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踏进一间病房,里头的窗面对房门打开著,微风轻扬,纯白的窗帘被拂动,窗台上摆了一朵娇嫩的玫瑰花,还有一个人。
护士小姐刚量完另一个人的体温,见他们两位进来,微微红了脸颊,然後静静地退了出去。
这病房住了两个人,两个都是他们的朋友,更甚他们的亲人。
一人坐在窗台上看著天空,左手伸出窗外,高高举起,似乎想藉著这阵风飞上蓝天;另一个人则是坐在单人布沙发上,看著那想飞上天的人。
「丹尼尔,今天气色不错。」Eric将手中的百合送给他,一张英俊的脸庞笑得灿烂。苏特先是对手中的花愣了一下,才想起该道谢,然後又转过头去看窗边的那人。
Eric扬了扬眉,吹了个口哨,「别看了,他不会这样飞走。」
苏特「嗯」了一声,还是紧盯不放,Eric叹了口气,由他了。
「宋艾,今天好点了吗?」
窗边的人发现这道低沉的嗓音离自己极近,一回头,才发现有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站在自己的身旁。他眨眨眼,神情慢慢浮现疑惑:「我认识你吗?」
男人将向日葵递给他,伸手抚摸著他额上的白纱布,语气相当温柔:「不认识也没关系,现在我们已经认识了。」
宋艾抱著向日葵,歪了歪头,「你知道我喜欢的花?」
「我怎麽可能不知道?」男人反问,眼波柔软。
「那你真的认识我,以前。」宋艾相当肯定,只是他受伤後什麽都想不起来了,连他自己的名字都是医生告诉他的。一醒来时,其实他很恐慌,因为他像一个什麽都不知道的婴儿,一张眼就猛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他没有丧失生活能力,但脑袋一片空白,过去像是被谁抹掉一样,连点痕迹都不剩。
他叫什麽名字、家住在哪里、年龄、从事什麽工作等等,都是医生告诉他的,而当他进一步寻问医生怎会知道时,却得到一切答案来自一个叫「穆易风」的人口中的回答。
穆易风……一想到这名字,他的胸口就很不舒服,好像被火烧过一般,灼热且疼痛。
「我忘了你……」头上的抚摸让他的心平静了一些,很舒服,让他很想这样扑进对方的怀里用力抱著,但此时他什麽都不记得,也不知道眼前男人与自己的关系,那样做就显得冒失与唐突了。於是他忍了下来,连用自己的掌心去覆上那宽大又温暖的手都没有勇气。
「你不记得了,没关系的,以後会慢慢想起来的。」反正,他以後不会再让宋艾离开他了。他们将会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回忆他们的年少轻狂。
「但我觉得……」宋艾低下头,口吻有些失落,「将你忘掉是一件很难过的事……」
「真的没关系……你只是受伤了,伤好後一定会想起来的……」男人顿了顿,将人轻轻环在怀里,「不用觉得抱歉,我没感到难过。」
宋艾靠在他的胸膛,听著平稳的心跳声,男人的双掌是那样的温暖,那样令人安心,那样令人觉得熟悉。於是他的双手缓缓也回拥住这个男人,他问:「你是不是叫穆易风?」那个医生说知悉他一切的人。
「嗯,你以前都叫我易风。」
「易风……」宋艾闭上眼,喃喃唤著。
心底忽然涌起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这个名字好似就铭刻在他的心脏里,存在感鲜明,彷佛不久前是一句甜蜜的爱语……
柔柔的风不断吹起,穆易风抱著宋艾坐在窗边朓望远方,指著遥远的地方一座若隐若现的山头,低声问:「你知道有一座山叫雪山吗?」
「应该知道……以前有看过图片的样子……」
「嗯……不过不是那个雪山,是另一个。」
「另一个?在哪里?」
「我们回家後你就看得到了,那里住了一只猫。」
「猫?住在山上?」
「是呀!一只雪猫,它在等一只狗。」
「为什麽?」
「因为……它喜欢它啊!」
「喜欢……真的吗?」
「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两人的声音又轻又低,彼此靠著,汲取对方的体温,却从来没往苏特那瞧上一眼。
Eric摸摸苏特的头,像著长辈般开导他:「他们现在彼此拥有了,你该放手了……」
「……我知道……在宋艾把我推开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苏特的声音颤抖著,Eric感觉他的肩膀也微微地抖动,语气里的哽咽让他像个无助的小孩。
他其实吓坏了,当宋艾将他推开的那一瞬间、当宋艾倒在他面前浑身是血的那一刹那,他浑身动弹不得,就像一个孩子只能愣愣地哭泣……
然後,他明白过来,宋艾说的话是真的。
他是他的家人,是他最亲爱的弟弟,不会改变。
Eric眼中露出慈爱,问著:「既然如此,要不要跟我一起生活?」
苏特抬头看他,十分讶异。
「跟我回美国,我们一起生活、一起互相照顾,有时间的话就回来看看他们,好不好?」
苏特没有回答,但他心里是知道的,Eric这样说也只是为了让他们四个人未来能好过一些,谁都不要去伤害谁,试著将生活恢复成八年前单纯的当初。
然而,他们都知道,回不到当初的。
「……如果看不到他就不会心痛的话,我答应。」
Eric叹了一声,爱并不是不看见就不会痛,他自己很明白,也因此他才要带苏特离得远远的,用时间来治疗他们的伤。
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们能真心笑著面对宋艾和罗伦斯,并给予祝福。
(1。26鲜币)等爱 十七
(七)
偌大的病房中,他一个人呆呆坐著,连著几天看同样的风景也早腻了,唯一看不腻的是每天都来的,那个叫「穆易风」的男人。
那双掌中的温度还残留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的手心中也还留著他的触感,明明每天都会见面、明明那双漆黑的瞳中绽放出来的色彩是那麽温暖,可自己无时无刻都觉得伤心难过……
他忘了很重要的东西,似乎有什麽东西就快要从他指间溜走一般……有股空虚在噬著心,让他每每总是胸口发疼得想落泪。
穆易风还没来时,他总会坐著发呆,明明很极力想回忆起一些事,脑海里却跟他作对似的一片空白,只出现穆易风那张太过俊美太过温柔的脸庞……
而当穆易风来到时,望著那张脸,他居然感到心酸,想逃避又渴望那个怀抱,想见又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自己,是不是能见都成为一种疑问。
他不懂这样的心情,也忘了自己原本该是什麽样的心情……他很想问,问让他如此矛盾的人,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麽。
可是,又害怕真正的答案。
究竟自己到底想要怎样呢?
「如果烦恼的话,就先什麽都不要想,只要看著他就好了。」
他忽然想起那个叫Eric并自称是自己好友的外国人这样子安慰他。
看著他……只要看著穆易风就好了吗?这样就不会有更多的烦恼吗?
真的可以……就这样自由自在吗?
「在想什麽?」
「咦?!」
猛然抬头,他才发现跟他同住一个病房的人已经坐在他的身边,用一种热烈的目光注视著他。若他没记错,他向自己介绍过名字,叫做……
「苏特?」
很奇怪的名字,明明是个混血儿,却有很道地的中文名字。听Eric说他有个英文名字叫「丹尼尔」,但眼前这人似乎更希望他呼唤「苏特」这个名字。那对他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吗?他不敢多问,因为这人的眼神有太多沉痛。
「头还痛不痛?」
「不痛了。你怎麽会来?」苏特早在三天前就出院了,听Eric说他们打算等他好起来後就离开台湾回美国去。
「我来看你……」苏特看著他,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脸颊,这个他最爱的人仍是之前的那个模样,只是谁也不记得了,就连他们曾拥有过的三年,也完全遗忘了……他的爱,就这样远远地被抛了开,曾在一起过的记忆也终成他一个人的回忆了,原来到最後,他仍只是他生命中一个短暂的过客,一个深深爱著他的过客……
「而且,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颊上的指尖有些冰冷,不知道为了什麽缘故,他居然不敢去看苏特的眼……那双眸子里承载了太多他不懂的东西,而且这样的触摸也令他有些胆怯,他对他的方式像极了一对亲腻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