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待她去后,那书吏吐了吐舌,自言自语叹道:“真是瞧不出来呀……不过,现在想来,倒的确是太过清秀了些。”
许圉师正同两名户部主事说话,见阿弦来到,众人停口。
阿弦上前行礼,许圉师笑道:“你终于回来了。这一次班休的有些长,幸好不是什么坏事。恭喜啦。”
阿弦见他仍是言语温和神情慈蔼,心中感激:“多谢侍郎。”其他两名主事也随着起身道贺。
许圉师道:“你的公服已经备好,听说是礼部为本朝第一位女官特制的,已送到你的公房之中。”
阿弦称是,许圉师却渐露肃然之色,道:“还有一件大事,十分为难。”
阿弦忙问何事,许圉师道:“从年初开始,水患频发,六月冀州大雨,七月剑南道十九州大旱,九月江浙又遭暴雨之灾,受难百姓数不胜数,这几处的官员焦头烂额,其人员,房舍,财物等毁损的统计也十分艰难,进度缓慢……今年本该征收的田税只怕要空缺大部,近来稻谷粟米的价格也由此大涨,饶是如此,据我所知关中一些地方已经出现谷物短缺的情形,可谓危机重重。”
阿弦皱眉:“侍郎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许圉师思忖道:“我同工部,吏部,兵部的几位侍郎都商议过,他们答应会配合调度。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先将江南的灾情稳定下来,人口统计等要尽快呈上,之前我已派了人过去,不知为何仍是进度缓慢,江南一带正是稻谷产地,若不尽早安抚灾民恢复重建,只怕会有一场大难,所以我想,派你为特使过去。”
阿弦虽有些预感,但听许圉师说出来,不禁惊道:“侍郎,我并不是怕劳苦,但职位卑微,只恐当不起这般大任,辜负侍郎重用还是其次,只是毫无经验,若耽误灾情等就万死莫辞了。”
许圉师笑道:“不必这般说,我当初是看中你果敢聪明,又不畏权贵,才千方百计将你要来户部,如今你又才立功,又蒙圣恩,正是时机,且我先前派过去的也有不少经验丰富的,不知为何并没给我满意的呈疏,你是新手,但初生牛犊不怕虎,未必比他们更差!”
阿弦见许圉师竟似意思已决,心思惴惴。许圉师道:“你可再想一想,尽快决断吧。”
出门之后,阿弦自回公房,因想着许圉师交代之事,未免恍惚,缓步走到桌旁,落座之时才发现旁边桌上的托盘中放着一套衣冠。
阿弦一怔,将官袍拿起来,细细一看,有些惊诧。
——原来本朝的官服,八品以上的官服,按照品级颜色各有不同,而上头所刺绣的花纹也都不同。直到八品及以下却并无刺绣。
但是这一件,于袖口处却俨然绣着两枚明黄朱红交织的花纹,定睛看时,却竟是两枚从未见过的凤羽!
这种刺绣颜色,这种似乎只有皇族才有的凤纹,竟出现在官袍之上!可谓天底下独一无二。
阿弦竟觉这官袍有些烫手。
原先阿弦听说是特制给她的官服,心中还打了个顿,甚为担心这官服也会是女式样式,譬如是什么裙子之类……
但是眼前这件儿,除了袖口的两枚刺绣,其他都跟男子的官服一模一样。
犹豫片刻,阿弦入内将这袍子换上,手指轻轻抚过袖口的凤羽,心中有如暗暗潮涌。
阿弦换好官袍,心底却仍有种不真之感,她迈步出门,望着头顶灿然日色,转身往昔日库房方向而去。
小书吏正将卷册捧着要去归类,一眼看见阿弦,先是微怔,继而叫道:“十八子!”把书册一放,迎了出来,又见阿弦换了官服,比先前隐隐多了几分贵气,不由啧啧。
在库房里呆了半晌,阿弦转了出来。
正走间,忽然听隔墙有人道:“这武锅背也不看眉眼高低,谁愿意去吃他家的喜酒?大家只做个样子应付,免得他脸上太下不来罢了,他却当了真,难道是怕那日没有人去,更显得寒酸难看?”
“多半是如此了!我盼着没有人去才好!”
阿弦皱皱眉,本欲走开,想了想,却又止步,对着墙那边扬声道:“背后如此嚼舌,人品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是适可而止,不要太过了!”
那边儿两人没想到竟隔墙有耳,吓得噤若寒蝉。阿弦哼了声,负手自去了。
陈武联姻,婚期定的极为仓促,眼见那些流言还在空中飞舞,月底转瞬而过,佳日已至。
陈基到底并没有如崔升所说“送帖子过来”,阿弦也顾不上惦记,只因她新被提拔,又是女官,正是众人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关注的中心人物,是以竟一刻也不得闲。
这日轮到休沐,却惦记着崔升交代的那件事,正要去陈家一探究竟,走到半路,忽然有人骑马赶来,将她拦住:“今天是你大哥的好日子,你怎么还在这里游逛,不去道贺么?”
第184章 两门亲事
袁恕己笑吟吟地看着她,又道:“果然是人要衣装; 不愧是宫里头御制的; 更显得一表人才了。”
阿弦做了个揖:“少卿哪里去?”
袁恕己道:“有个老朋友多日不见; 恐她迷路了; 或不见了; 特去看看。”
阿弦挑眉。
袁恕己见她定睛瞧着自己; 一时牙痒; 正要在她额头上一敲,忽然想到她如今是女官了,大庭广众之下如此; 只怕对她有碍。
袁恕己将手负在身后:“你是要去哪里?”
阿弦道:“常安坊找一个人。”
顷刻; 袁恕己打听了内情,哼道:“原来是崔升给你找的差事,他是嫌你不够事多么?”
阿弦道:“少卿若是有事; 我先走啦。”
“你急什么?”袁恕己捉住她的手臂,瞪着:“升了官儿便不认人了么?”
两人目光一碰,阿弦嗤地笑道:“是啊; 官儿且大着呢; 少卿你胆敢如此拦挡; 不怕得罪了我么?”
袁恕己也忍不住笑了声,将她的手松开:“我听着你说的怪有趣的,横竖今日也得闲,好歹陪你去瞧瞧,有个万一也好照应。”
阿弦见他开口如此; 不好推辞,权当有个伴儿。
当即两人便策马往常安坊而来,到了陈主事家宅门口,阿弦吃了一惊:“我是不是眼花了?”
袁恕己顺着看了眼:“怎么说?”
阿弦道:“前方那门头怎地挂了大红绸子。”
袁恕己道:“是有喜事才如此,有什么可奇怪的?”
阿弦冷笑:“可不正奇怪么?丧妻两个月不到,这是要怎么样?急着迎新人过门?”
袁恕己怔道:“原来就是这家儿?”
两人往前,正邻舍许多人在外张望,阿弦翻身下马,拉着马儿靠边而行,便问一名妇人道:“大婶,这家是要娶亲么?”
妇人打量她一派贵气,相貌秀美,不由谈兴大发:“小郎君,你有所不知,这家原本才新丧了主妇,这一转眼就又要迎新了,新娘子才十六岁,一朵花似的,啧啧。”
阿弦“啊”了声:“既然新丧,怎地这么快就另娶?”
妇人道:“听人说,是因为陈家娘子托梦,叮嘱让令史另娶好给陈家开枝散叶,这样她在底下也能面对陈家列祖列宗了。”
阿弦简直匪夷所思,转头对袁恕己道:“我不仅眼花了,连耳朵都要聋了。”
袁恕己笑道:“这有什么办法?人家也是为了亡妻,省得她在地底下不得安宁,真是个绝世好人。”
说到这里,忽地见一个熟人在陈宅门口驻马。
阿弦正要招呼,里头有人迎了出来,正是那陈令史。
袁恕己悄悄地说道:“他的亡妻是在地底下安宁呢,还是在他背上自在?”
阿弦板着脸道:“好端端地背着呢。”
袁恕己咽了口唾液:“小弦子,跟你说话,我自觉都有些疯了。”
那边儿陈令史招呼着那人正要入内,那人目光转动,蓦地看见阿弦,脸上陡然掠过一丝喜色,张手叫道:“十八弟!少卿!”
袁恕己跟阿弦见状,双双牵马上前,原来这来陈家的人,竟是崔升。
崔升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阿弦不答,崔升蓦地发现她的目光并不是盯着陈令史的脸,而是侧开数寸。
崔升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袁恕己也早发现了,因对崔升道:“瞧你这点胆子……咳,我们是打这里路过,看有热闹,过来看看。”
崔升虽不曾把此事告诉过他,但见他跟阿弦一路,又听他嘲笑自己胆小,就明白他已知晓。
陈令史因认得两人,忙道:“既然来了,不如同进来喝杯喜酒。”说着举手示意,一转身间,忽然“嘶”地出声,脖颈有些僵直别扭。
崔升跟袁恕己对视一眼,两人复又看向阿弦。
正好阿弦道:“有什么话,这会儿不说,还要等什么时候?”
陈令史见她看着“自个儿”,很是莫名:“主事……在说什么?”
崔升眼珠一动:“她、她跟少卿有些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