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盈转目,望着秋眉,笑容微有收敛,可眸光却越发温柔:“秋眉,没了你我可 怎么办?”
秋眉心中一酸,可面上却不显半分异色,仍是不轻不缓地拍抚着李持盈。
当年,贵主也曾似刘氏这般惶然无措,只是,却一直都埋藏在心中,从未与人诉过 半句苦。或许,贵主是真的在那女人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吧?突然间,她有些后 悔刚才叫朝光那样羞辱刘氏……
偏过头去,李持盈挥开遮在头顶的油纸伞,就那样站在雨中。仰起头,半眯起眼, 一任冷雨浇透了身体。身体,渐渐冷去,可是她的唇角却微微扬起。
“秋眉,去备车,不,去牵我的马来我要进宫……”
朝光还有再说话,却被秋眉拉住。没奈何,只得小声嘀咕:“要骑马,我先去准备 蓑衣。”
李持盈闻言,回头一笑,却连玉真观的门都没有进。听得马声,便上前一步,立在 那匹黄驹马前。
许久已经没有骑过马了,自从当年的那匹牡母老死后,她几乎都没有摸过缰绳。可 这一刻,握住缰绳,仿佛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注入她的身体,让她浑身发 烫。
飞身跃上马背,不顾朝光的大叫,李持盈双腿一夹马腹,一声“驾”,身下的马已 如箭般飞射而出。
“总要换了干衣服吧”朝光还在大叫,秋眉却已如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出。竟就那样 在雨中奔跑着追在已远去的黄驹马后。
“真是……都疯了……”朝光嘀咕着,人却大步追了上去……
在雨中策马狂奔,李持盈一手控着缰绳,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迎着暴雨,突然间 ,纵声长啸一声:“啊……”嘶声呐喊,她俯下头来,把身体俯在马背上,沙哑地低笑 。
追近前,秋眉停在脚步,远远地望着李持盈,却不曾靠近,甚至还低声吩咐朝光去 逐开闻声而来的金吾卫……
直到李持盈抹了一把脸,坐直了身,秋眉才走近,伸手拉住了缰绳,徐徐带马而行 。
“秋眉,我……只有你们了”李持盈低声说着,眼神一直遥望着前方蒙蒙雨雾,嘴 角却一直扬起。
李持盈还未走到长生殿,李隆基便已经得了消息。可真看到李持盈的模样,却仍是 大怒。大声喝斥随在李持盈身后进来的秋眉等人,他转过头去一叠声地连声叫宫人服侍 着李持盈更衣。
“三郎哥哥,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抬手拉住李隆基,李持盈淡淡说着。只 是还没说话,便立刻被李隆基喝斥:“要说什么话,值得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你… …手上这么冷……”气得骂着,李隆基拉着李持盈的手,不住揉搓着。又回头对着原本 正陪着他下棋的武贞儿叫道:“先取了你的衣裳过来给元元换上……”
武贞儿一怔,还未及吩咐下去,高力士已经聪明地托了一件长袍过来。却是李隆基 惯常穿的大氅,上面还绣着金丝五爪龙。李隆基随手接过,不假思索地披在李持盈身上 ,又连声叫:“去传御医……”
“三郎哥哥”大叫一声,李持盈甩开大氅,紧拉着李隆基的手嘶声道:“三郎哥哥 ,你只当我太任性,莫要恼我……若是王维死了,那我便永不回长安……”一句话说完 ,她也不去看李隆基的脸,抽出手,转身就冲了出去。
“元元”厉声叫着,李隆基又气又恨:“冤孽啊冤孽怎么就偏偏……朕的亲妹,受 如此屈辱,朕竟不能……”
武贞儿目光微瞬,上前挽住李隆基:“大家,您还是消消气吧表姐她的性子一向烈 ,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做的。也是……她怎么也不多考虑下大家您的心情呢?明明大家都 是为了表姐好……”
李隆基一叹,“这世上,还是贞儿最明白朕……”摇了摇头,他却到底还是挥手叹 道:“罢了罢了,随她去吧那个王摩诘……力士,你去办吧”
高力士领命,躬身退下。
持着伞,拾阶而下,他眯起眼望着在雨雾中奔近的侍卫,轻声唤住。
“玉真公主在宫门前晕过去了?”沉下脸,他回眸望了望身后响起琵琶之声的长生 殿。默然片刻,才挥手道:“去吧,就说大家知道了,请贵主好生回去歇着吧”
看那侍从得令而去,他禁不住一声低叹。可却没有再回头入殿去禀告,反倒转头吩 咐跟在身边的小宦官:“这件事,我不希望从别人口中听到。”
小宦官会意,低下头去静默不语。只是无声地随在高力士身后慢慢走入雨雾中……
在一场暴风雨之后,原本在长安城中炙手可热,俨然将成为朝中新贵的太乐丞王维 ,消失在长安城中。只停下一纸因案遭贬的赦旨,原本将有大好前程的才子,便被贬至 偏远的济州,为司仓参军。
据说,随他同行的只有家眷与一老仆。一辆轻马,两匹瘦马,曾出入权贵府邸的才 子,如今,连半个送行之人都没有……
就那样在雨夜中在宫中小黄门监视下,即刻离开长安。有人说,才子离开长安城时 ,曾在城门前洒泪作别,不知究竟心念何人……。
第十四章千秋节
大唐开元十二年(公元724年),八月初五。
八月初五,是大唐皇帝李隆基的寿辰。每年逢此日,宫中必有大庆。热闹程度不让 元日之庆,宫中诸人、梨园伎者私下便唤这一日为千秋节。殊不知,过得几年后,这个 名号便由朝中重臣进奏皇帝,正式成为了皇帝寿辰的代名词。
每年在宫中参加寿宴之时,李持盈便总想起当年在五王宅时的那些日子。不只是在 五王宅,那些在东宫的日子也是……便是皇孙,生辰之日也一样是冷冷清清的,哪里象 现在这般热闹……
坐在云阶之上,距上面皇帝所坐的御座也不过数步之遥,望着阶下广场上载歌载舞 的伎者,她怎能不心生感慨?
转过头看过捋须微笑的三郎哥哥,她也不禁随之而笑。从前那些隐忍、孤苦,便是 为今日的荣华。
目光瞥过与李隆基并肩而坐的王慧君,她不禁挑起眉来。轻咳一声,却见王慧君仍 是一脸恍惚,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的提醒。李持盈不禁暗生恼意。
虽然知道这两年来,嫂嫂始终未曾夺回帝心,反让武贞儿在宫中一人独大。可今日 这样场合,身后皇后,嫂嫂实在不该这么失仪。落在旁人眼中,只会落人话柄。
“嫂嫂,”她拨高了声音,又唤一声,在王慧君似乎如梦初醒般转头望向她时,便 笑着举起酒杯。“今日敬三郎哥哥的人太多,我却来敬嫂嫂。嫂嫂宽厚仁慈,于民,于 社稷,是母仪天下的国母;对我而言,却是最好的嫂嫂;对三郎哥哥来说,那就更是贤 内助了……我便借此,敬嫂嫂一杯,祝愿嫂嫂与三郎哥哥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听到她最后一句,王慧君口齿微动,神情竟似有些激动。反是一六的李隆基,微微 笑着,虽然在听,可神情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李持盈瞥见他的神情,也在心中暗叹。如果嫂嫂膝下有子,大概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后,到底还能在皇后之位上坐多久呢?
只是这些事,却自然不能宣之于口。她笑着同王慧君饮了酒,见王慧君似乎回复了 些精神,便又把目光投向场中。
此时,场中歌舞已毕,身着彩衣的舞者鱼贯而退。就是那些坐伎班的乐伎也纷纷退 下。众人正觉奇怪时,却突听得一声鼓声。接着,便是一声马嘶。
李持盈心中一动,也不由得同众人一般往马嘶外望去。就在目光转去时,她突然醒 起。那刚才的马嘶,却不是一匹马,虽然听来整齐,可那样的洪亮,分明至少有数十匹 马。
心中一念刚刚闪过,她便觉眼前一花,却见远处,竟有马群飞驶而入。粗看之下, 但觉声势浩大,竟似不下百匹骏马。
有不知就里的,不免心惊。可待那马群驶近,才知马上所乘竟个个是未及弱冠的少 年。衣饰华美,面容俊秀。所乘骏马亦是饰以彩带,佩以金玉珠宝,又有颈环金铃,行 动间铃声钉铃,配着那咚咚的鼓声,别有一番情致……
“这是……舞马?”李持盈只觉心口“砰”地一声响,在不自觉捂住胸口后,才怅 然微笑。
那年,王维曾说过想要效仿南北朝宫廷舞技,训练出一批舞马的,只可惜因为那“ 舞黄狮子”一案获罪,未能万事。却不想,时隔数年,这舞马之技竟果真出现在大唐宫 廷之中。只不知,他若是知道此事,会做如何想?
正在心中思忖,便听得乐声大起。却是一曲倾杯乐》。在乐声中,但见那百匹骏 马,排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