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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俭点了点头,一面将琉璃拢入自己的大氅,揽着她缓步往回走,一面道,“待七七过后,麴玉郎便会扶棺回乡,将都护归葬于金城的麴氏祖坟,按我朝羁縻州府之制,都护之位原是父亡子继,然而金山却不同于昆陵瀚海等地,玉郎出了孝期,多半不会再回西疆。我看云娘也已有了准备,只道会送他一程,再归本部,还说待回程时会过来看你,让你好好保重身子。”
琉璃不由默然无语,此事大约是云伊和麴崇裕在一起时便已注定,她虽然从未赞成过此事,但想到云伊此刻的心情,却是高兴不起来。
裴行俭瞅了她一眼,转了话头,“我原是想在西州多呆几日,好歹出了头七再回来,只是收到飞马来报,朝廷有任命下来,也只能赶紧回来……”
琉璃脱口道,“可是让你做那劳什子的安西大都护?”
裴行俭一怔,“你如何知道?”
琉璃只能笑了笑,“我猜旁人也不敢接这道任命。”她依稀记得裴行俭是做了安西大都护的,只是不记得时间而已。说来这安西大都护的职位也邪性了,三年之内换了三个,竟然都是横死,苏海政固然不必说,接任苏海政的那位高贤当年冬天因弓月部引吐蕃侵犯于阗,他也用了围魏救赵之计带兵直扑弓月部老巢,却在阵前中了流矢,次年春天便没了。好容易朝廷又派了一名叫匹娄式彻的官员,竟是今年秋日行猎时坠马而亡!这么邪的位置,不是裴行俭这样的人,大约还真镇不住。
裴行俭不由也笑了起来,“说得也是。”眼神里却多少有些嘲意,他这位发配到西疆的罪臣,两年之内连跳四级,若说前一次是高宗对于未曾处置苏海政而给出的补偿,这一次,却多半是发出一道明确的信号,看来长安那对帝后之间的矛盾并未随着上官仪之死而真正弥合,反而是在暗流汹涌……
琉璃看到他的神色,心里不由一突,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守约,这任命可是有什么不妥?”
裴行俭心中微凛,笑容倒是更温和了些,“说来这安西大都护虽是从二品之衔,真正在朝堂里却是做不得数的,也只是个名头罢了。大约是我这天煞孤星的名头着实响亮了些,如今居然还有人记得。”
天煞孤星?琉璃忍不住脚步一顿,“你胡说什么?”
裴行俭转头看着琉璃,眼中又流露出那种说不出的复杂神色,“那你还不当心些?总是这般毛躁,这般雪多路滑的时节,也敢走那么快,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琉璃瞅了瞅地面,哪里有什么冰雪?自打韩四上个月诊出喜脉,裴行俭看自己的眼神时常就像此刻这般复杂难言,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好像自己突然化身成了一尊名贵瓷器,一不小心就会碎成一地。他平常随和惯了,这一紧张起来,全家上下没一个人不跟着他紧张的,这院里总是一天扫上八遍,就差没有再洒层黄土下去防滑,能滑倒了,那才真是怪事。
难道老来得子的人都是这样?琉璃心中暗暗腹诽,想到自己多半又要搬家了,又有点发愁,突然想起一事,忙认真的抬起头来,“守约,若是我们这次能得个男孩,我想给他起个名字……”
裴行俭明显的怔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变得充满警惕。
第132章 报应不爽 归期在望(上)
看见裴行俭的神色,琉璃多少有些尴尬起来。其实她原本也没有起名字的爱好,只是当年阿燕、小檀都来寻她帮孩子起名,她推不掉才从自己最喜(炫书…提供下载)欢的几本小说里“偷”了几个名字来,像小檀的一对儿女裴叶和裴开,自然是“木叶的叶,开心的开”,裴行俭还点头赞过别致。阿燕的儿子和女儿索性就叫了“阿飞”和“七七”。裴行俭虽然有些诧异,倒也没说什么。结果她有些得意忘形,前阵子官家老何的女儿得了一个儿子,也请她来起名,她一听说女婿姓李,脱口便说出一句“可以叫寻欢”,裴行俭当时那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她忙清了清了嗓子,正色道,“我觉得,若是男儿,可以叫光庭。”
裴行俭略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光耀的光,庭州的庭?”见琉璃点头,不由松了口气,微笑道,“一语双关,倒是极好。”
琉璃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右手下意识的抚上了小腹,自打韩四肯定的说,她已经有孕两月,这些日子她总有一种做梦般的不现实感,裴行俭好像比她还要像在做梦,直到此刻有了这个名字,她的心里才多少有点踏实下来。什么双关不双关的,她倒真没想过,只是隐约记得,他的孩子里有一个就叫裴光庭,似乎还是后来的一代名相。其实孩子是不是会做宰相,能不能光耀门庭,她并不在意,她只是希望在即将到来的混乱时局里,他能平平安安长大,安安稳稳到老……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里都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裴行俭揽着琉璃手紧了紧,“过几日,这边少不得会有些应酬往来,你若不喜(炫书…提供下载)欢,便都推了也无妨。”
琉璃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笑容虽然温和,眉宇间到底有一丝隐隐的沉重,想了想笑道,“那我看人下碟,有些人的推掉,有些便不推,成不成?”
裴行俭有些讶然的看着她,到底还是无奈的点头,“都依你!”
琉璃悠然道,“过上几日,待这敕书下来,西疆便数你最大,我莫说嫌贫爱富,挑三拣四,便是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也再无人能管得了我!若是此时还不为所欲为一番,岂不是辜负了天赐良机?”
裴行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娘子好大的志气,你倒说说看,你要如何为非作歹?”
琉璃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先抢几百个美貌的少年男女,再霸占几十处红火的店铺,那些敢背后议论我是悍妇的官家夫人,便给她们夫君一人送上三五个绝色婢女……”
裴行俭一本正经的摇头,“三五个哪里便够?到那时节,怎么也要七八个才衬得起夫人的身份!”
琉璃又说了七八件事情出来,一桩比一桩离谱,裴行俭也一路随着她的话头信口胡扯,说说笑笑中,心里原本对眼下西疆乱局和朝廷暗流的那点担忧,倒是不知不觉都抛到了一边。
两人回到屋里,裴行俭低头帮琉璃解下披风,对上那双带着关切的明澈双眼,顷刻间便明白了过来,她这是看出了自己有些忧心……不知为何心头却是一悸,伸手将琉璃揽在了胸口,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你不用为我担心,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你好好的,外面这些事,我都应付得来!”
琉璃低声嘟嚷了一句,“我担心过你应付不来么?”她从不担心他会应付不来什么事情,只担心他想得太多,往自己肩头揽的责任太重。至于她自己……她轻声笑道,“我真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裴行俭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只要你不再去捣鼓什么传符兵符,旁的事都由你! ”
琉璃不由深深的叹了口气,在庭州便是这点不好,裴行俭的耳目越发灵敏了,而她自己,没有曲崇裕和云伊帮衬着,便有心干点正经的坏事,似乎都不大容易,而云伊,云伊……心头的那点愁绪还未散开,头顶上已传来了裴行俭低低的笑声,她忍不住用力捶了捶他的胸口,却换来了更加欢畅的大笑,让她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