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曹雪芹?!她突然想起这个鼎鼎大名的人物来,还有他所写的红楼梦……
“请,转告八贝勒,”桑玛声音很轻,且一字一顿道:“他日若府上有难,龙桑玛即使冒了身家危险也会相助女人和孩子。后会有期!”
秦道然颇困惑地看着她刀入鞘、跳下马车,迅速地消失在京师大街的熙攘人群中……
对了,他还得“如”、“实”回复。
可是,就回复他日有难、相助女人和孩子?
这笔钱是不是花得冤枉了?!
* * *
院中的金桂被采摘殆尽的时候,板栗熟了,而银鱼和梅鲚鱼也正值捕捞的好时机。
广大的、慷慨的、包容的,也是美丽的太湖,是桑玛这大半年来的栖息之地。'1'
虽然贫苦艰辛,却很轻松:每天做活计、忙生存,累得不行,哪里有空隙去烦恼?
北京的种种,譬如昨日清梦。远了。
“龙姑娘!快帮帮我!”
“来了!若兰,今天有加菜!”扔掉手里的鱼杆——今天运气特别好,居然在岸边上就钓到了条一斤多重的白鱼——桑玛兴奋地大叫。
将几条美美的鱼交给同伴兼房东徐若兰去处置,桑玛扛起满篓子的深红色桔子往石公山脚下的小屋子而去。
这座太湖中的湖心岛是最大的一座,且物产十分丰富,岛上的居民们乐得过着挑花源般平静而自给自足的生活。
尤其是金秋时节,似乎上天将所有的恩泽都赐给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孩子们在各家的院子外、小路边偷采来桔子和石榴,猫儿们只要每天吃点大家吐的鱼骨头就养得墩墩肥肥的,狗狗们兴高采烈地讨好大小主人也想分一杯酸的甜的咸的辣的羹……似乎真的是世外桃源。
若兰一身汉家姑娘的秋衣,甜美娴静地站在桑玛蜗居的篱笆门外,好似天生就该站在这片山与水之间。只不过她干的乃是剖肚搜肠的腥事儿——没办法,谁让这里没有男人,而她又嫌桑玛不会处理鱼。
“猜猜看,你早上采的那一桶莼菜卖了多少?”
“至少五十文。”桑玛摆摆手。
“呵呵,足足八十文!去掉这个月的房钱,你的三十文在这。”若兰高高兴兴地分钱。
手一摞,沉沉的一把制钱。要在以前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可现在,她正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算计着日常开销,如一个贫民。
自己几时过过这种日子呢?十岁以前吧……
“……龙姑娘?龙姑娘?”
一只不算白皙却很精致的手在她面前摇晃着。
桑玛回神,“若兰,你伯父他们还是要把房子收回去吗?”
若兰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浓密的睫毛后边。“你放心,除非我嫁出去,你还可以住这里。”
“我不是担心这个。反正我身强力壮、又会潜水,连打渔都能上手,到哪里都有吃有住。倒是你,他们徐家还是要把你嫁到李家吗?”
“我姓,而且听说这回李家换了个人选。”
“什么样的人?”
“至少四肢健全吧。”就是人有些傻。“可毕竟是李家的小儿子,我也不至于日子太难过。”
“真没有别的法子对付那个李家?”
“……我家已不是士绅,没有儿子考上功名,就跟村夫一个样。而李家……他们答应只要我嫁过去,就能帮忙。”
“你可想过,他们用什么法子?”
“法子?不是捐监生就是……”
“李家不会替你们捐那么多银子作监生,可能走的是歪路。这要是东窗事发,你家就彻底完了。”
“可叔公一心要让家里出个举人什么的。”
“糊涂!童生秀才不要去说,举人也能随便找门路?!弄不好要杀头的!”而京里的某人是最痛恨这样的人。
“……这李家……走的是谁的门路?”
“什么满人总督,叫什么礼的一个门人师爷,听说已经有百来人交了银子。”
桑玛一拍桌子,想站起来痛骂那什么噶礼,又慢慢坐好。
“若兰,捐个监生要多少钱?”
“付不起的。”若兰无力叹道。那是一大笔银两啊,卖了他们全家也凑不齐的。
“如果我能帮忙呢?”桑玛一边嘴上说着,一边心里暗骂自己的多管闲事。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要命的毛病呢?!
“桑玛,别做傻事。”若兰严肃道。桑玛长得好是岛上的人都知道的,可她从不认识桑玛是用美色换取享乐的人。
“我一向不做傻事。”桑玛清清冷冷地笑,“我只需要向一个人效忠,为那人办事,就会有很多的钱和势。”
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那么多钱,这要……用命和良知去换吗?若兰突然笑开,“桑玛,你以为我嫁去李家是受苦吗?他们家娶进的几房媳妇全都是软弱的人,没有一个能撑起偌大的家族和对付一堆不肖的子孙。他们定要了我,就是觉着我能持家又够强悍。”
——还可以尽情压榨欺负。
桑玛也笑得自然,“我省得。”
——我知道你在说谎。
怀里是五张银票和一封信。桑玛坐在不超过十丈高的山顶大石上沉思。
有生以来所做的决策,从未这么费脑筋过。出于直觉,她不想投到贝勒府上去,因为她原本就不喜欢那些人;如果不投奔了去,没有权势没有钱财的她,又能做什么?
柔柔的万顷秋波上,金红的夕阳显得特别圆、特别大,就这样面对着她,无限留恋地沉往水天之下。岩石、草木,都似乎沐浴在金红色里。
看着看着,她突然就将烦思种种都抛在了一边,真想就这样,一直、一直坐到天长地久……
马蹄踏地、刨地跟嘶叫声在岛上并不多闻。桑玛是听见了,却丝毫不放在心上。附近三里多地的村庄里有几户大姓。若兰的徐家没落了,李家正如日中天,俨然是当地第一大氏族的派头。
如果她要决定重新回到京城,那么第一件事就是整治李家。要找你麻烦还不容易吗?!何况最初大批迁到这个岛上来的居民大多是不愿在满人皇权下出仕的汉人,欲加之罪、难道还少词不成!
心中打着各色算盘,似乎就要这么抛开过去几年的事情去做了。
大不了,那位主子被抄家的时候,她也一起跟着上吊抹脖子罢了,那又如何?死有什么怕的!
何况,她又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过!
打定了主意,她一跃而起地纵下巨石。正要从稍微险了些却“离家”近得多的地方下山时,她看到了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山下、马上的几个人。
然后结结实实地愣住。
映着来人身后渐起的民间灯火,这……算不算“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嘿嘿,她肚子里的诗词,除了民族抗战的那些个外,也真的不多了。
利索地翻越而下,她是得意了一把,倒是让底下的人吓得赶紧从马背上落地——那么高的地方也敢一撇腿就朝下蹦?莫非有传说中的轻功不成!
“王爷,欢迎到太湖上来。”
她的眉儿、眼儿全乐成了弯弯两双新月,让旁的人即使再生气、见到这笑容也很难继续板着面孔。
“你动作怎么这样毛糙,要是摔伤了怎么办!”
胤禛一把楸住她的男装领子。为什么她始终是一副二十郎当的年轻神气?老天真是不公平……
乱七八糟地想着,原本疲惫又紧绷的精神开始逐渐放轻松。不可否认,直到看见她高兴的样子,他的心才真正放下。
她……看起来很欢迎他来呢!
他慢慢伸出手……
在某人似乎很“饿”的目光下,桑玛眨眼,又眨了下——
“吃过太湖三宝吗?”
三宝是什么?她提吃的干吗!“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