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听过?〃最感兴趣的倒是十六阿哥。
〃不错!〃这〃年头〃,哪个京城里的傻冒听到过后世大名鼎鼎的苏州评弹呀!
〃来来来,四娘,给四贝勒、十三阿哥和十六阿哥见礼。呵呵,若他们一满意,说不定就能资助咱们开一家彩绣铺子、赚几个胭脂粉钱。〃
〃据说〃会出资的几个人哭笑不得:见过更不要脸的女子没?!刚拿了一大笔赏,又找了别人再来敲竹杠?
〃行了,桑玛,〃十三阿哥扫了四娘一眼,〃你再掰下去,酒菜全凉了,你的银钱美梦也要凉了。〃
〃好好!〃桑玛又换上一副令人有作呕欲望的谄媚老鸨面孔,〃唱得不好由桑玛倒贴就是!〃
嘿嘿,贪财,贪财!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漂流在外头……〃
桑玛因为听过这首小调,只是歌词略有不同:那时唱的是颠沛流离的凄楚景象,与宋时的金兵、元时的蒙兵、明末的清兵南下时的情景大体相同。
可如今由纤细婉约的四娘清唱了来,却换成无限的……闺怨?
一曲完了,几个〃大人〃都拍掌。'1'
〃这苏州的小调就是美,哪怕不懂唱词,光听姑娘的婉转嗓音也值了!〃十三阿哥两眼发亮,说不清是对曲子感兴趣,还是对人感兴趣。
这四娘的五官并不十分出色,但细致的眉眼、白皙的肌肤,与一身的柔婉气质相得益彰,活脱脱就是歌儿中那个凭窗轻唱的姑娘。
桑玛在一边〃伺候〃着,解说歌词、提点唱腔与方言的不同之处看上去是礼貌,其实因为她笃信人人生而平等;当别人在表演的时候应当静心倾听才是尊重,如果她若无其事地在那里吃吃喝喝,自己首先受不了。
〃几家欢乐几家愁……〃十六阿哥是个从小就喜爱音乐戏曲的人,对这种小调自然非常热衷,〃还有其他词儿吗?〃
〃还有的,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候,可以填上不同的词,但这曲调据说传了能有上千年。〃
四娘垂目低声回话,随手弹着琵琶,竟连续唱了四套词来,让人叫奇。她口音里带着软软的苏州腔,如歌。因为可从没有在一堆来头老大的皇子面前表演的经历,态度极是谨慎恭敬,却也不算畏缩。
〃吴歌、吴戏啊……四阿哥,这回皇阿玛巡幸塞外,要不要?〃
〃诶,那是做正经事,又不是玩乐。你还没分府,若是带了什么眷属去、岂不是落了人话柄!〃
本来还想找兄长帮忙的,结果被直接弹回!十六阿哥悻悻地缩了回去。倒是十三阿哥在那边同四娘在说话,但大多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罢了。
〃现在是康熙四十七年?〃但桑玛可是震惊不已的,忙打发四娘回屋去,免得讲的事太严重,把人家姑娘吓着,何况人家将来说不定就去了八贝勒府的呵呵,无视府规的事情她干得多了,私下就把外头的人带进来也就算不了什么。
〃是呀!你的舒服日子过得忘了?〃
〃皇上要去塞外?〃桑玛还是难看地歪嘴瞪眼。
〃别这个样子,难看。〃胤禛看不过去,伸手就去〃调整〃她的表情,丝毫不在乎两个弟弟怔愣于他形于外的亲昵与……温柔。
〃太子会一块儿去吗?〃
〃应该会吧。〃十三阿哥插话。他最近跟太子走得近,但对太子的微妙处境颇为担心。
〃哦〃桑玛想的是她花了五块银圆买的手抄本〃大义觉迷录〃,据说是雍正帝所作,虽然废话连篇真假难辩的。
〃你要去?〃是胤禛问的。
〃如果能的话……〃
〃在想什么?〃
人走茶凉。前一刻的人语鼎沸,现在的冷清箫寂,让人不禁唏嘘。
〃贝勒此次不随驾?〃
〃是呀。八阿哥也不去。〃
〃留在京里做什么?〃
〃要做的事情多了。〃
桑玛吃几口菜、喝一口茶,把刚才没吃的份全补回来。
而胤禛挥退了仆人丫鬟,就在这月下……
〃怎不喝些酒?这是泸州特供,寻常坊间花钱也买不到的。〃
〃战士,不喝酒。〃桑玛淡道。捧着大碗吃得差不多了,再多喝几口浓茶去油腻。
〃怎么,上次十六弟灌你酒,怕了?〃因为挺喜欢这姑娘,又有过亲密的行径,他纵容她在没别人的时候放肆。
〃是怕说了不该说出口的话。〃温暖的大手伸来,桑玛很愉快地拿来捂手:温度刚刚好,不像茶杯一会儿就冷了。
〃什么不该说出口?〃原本应该滑腻柔软的手却布满薄茧,指尖修长漂亮没留指甲,却也不似劳苦男子的骨节粗砺。她很勤奋……可惜了,若是男子一定能成为他的心腹膀臂!
〃哼,您真要听?〃
〃不错。〃最多是骂他无礼的话。他认了不行吗?!这几十个皇子的,像他这样自贬身价还高高兴兴的,没有了!
〃哈!〃桑玛还是留意了一下四周,没人也不等于她可以放声大胆地说。
〃比如哪……〃某人的指尖在手心里摩擦着,让她顿了顿,〃要是说,桑玛知道下一任的皇帝是谁,会不会闯祸?〃
空气凝固了会,他斜眼盯着她,她无所谓地盯回去。
〃想知道吗?〃
基督教的圣经里说的那条蛇,大概跟现在的她一样吧?
〃……别胡说!你应该知道轻重!〃他的眉头皱起来低斥。
〃四贝勒,兵变政变宫变的,我可是见得多了。在我们的世界里,得天下靠兵精将广打仗,坐天下靠清廉勤勉能干。您这里什么血统出身的,对我统统没用。我就信枪杆子和清官!〃桑玛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很轻也很坚定地道:
〃所以,抢那个位子去!〃
胤禛倒吸一口冷气,手扶桌面,〃噌〃得站起。
桑玛也立刻站起,低头、其实是歪着头:没道理上司站着下属还好好地在那里吃喝幸好她已经吃饱了。
过了好一会,久到桑玛几乎要打瞌睡的时候,就听见他诘问:〃哪个跟你胡扯的?〃
桑玛奇怪地抬头,〃您说,哪个不要命了跟我讲这个?太子现在还在位子上呢……现在还在。讲这个岂不是要给宰了?〃
〃……你不怕我也宰了你?!〃
〃请便。〃桑玛是真的无所谓。〃我在这年月,多活一天也是赚的,也天晓得在这里完蛋了会不会又回去我那年月了。〃
什么年月不年月的?莫名其妙!但她说的……〃不许这样对别人说。〃
〃四贝勒,〃桑玛咯咯轻声笑着,〃别人?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说?〃
他在叹息:真的没看错这姑娘!〃也别对十六弟说。〃
〃那是自然!十三阿哥和十六阿哥将来都是您的得力助手……其他的……记不起来。〃
风里传来草丛中的虫鸣,还有土地与植物的气息。
以及桑玛的低语。〃真羡慕你们……不需要在枪林弹雨里找活路,大不了就是权力地位的得失。不像我们那儿,什么都要靠流血。〃
暖暖的气息环绕着。呵呵,她已经开始习惯这个气息了,而几乎忘了另一个人长什么样子……
〃还以为你会投向八阿哥。〃圈住这个刚毅有余、委婉不足的姑娘。虽然平时一直希望她是男子,但此刻他很庆幸她是女的,不然他也会因为喜爱外头的美貌女人和少年、而被皇帝父亲厌恶……一如太子。
〃我讨厌八贝勒。虽然他比你英俊。〃
〃哼!那理由呢?〃在她结实的腰上用力,可惜不会听到娇娇的抗议声。他确实不怎么好女乐,内眷的数量甚至还比不上小他十岁的十四弟。可……他也不是对弟弟受欢迎而无动于衷的。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看不看得惯的问题!
〃我的那个丈夫跟他一样,英俊、温柔,没有架子、体恤别人。〃桑玛平静得连她自己也难以相信,〃可是却能在温柔笑着的时候,卸下我的武器,将我押上绝路……呵呵,他送我上路的时候居然也那样笑,那本事,我实在学不来。〃
她不会再为那种人流泪了。她只有厌恶。
软软的、暖暖的嘴唇就这样安慰着她,只有轻柔的碰触,却麻麻的、痒痒的。桑玛不太满意他的躲闪,浓而弯的眉皱在一块儿。
见鬼了!她又不是碰到手就寻死觅活的小姑娘,何况她是〃已婚〃女子,最多是私通而已,那他在矜持个什么劲?!他不是已经有了三个大小老婆和俩大丫头小妾了吗?若不是看在他是〃古人〃的份上,她还嫌弃他呢!
〃今天好好休息。我晚上得回去见几个人。早就约好了的……都是男人,你不必吃醋!〃
桑玛嗤笑,推开他。待到他转身迈步的时候,以着平生最恶心、最令人头皮发麻的娇嗲声音道:〃奴家恭送贝勒爷!〃
他差点跌了一跤……算是小小地报了老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