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那个萧兰站在总政歌舞团大院儿门口的时候,差点儿没认出她来。被她叫住才发觉,她把原先
染成黄色又烫卷起来的头发拉直了,有到乳房位置下边那么长。她确认是我之后,便一把挽过我的臂弯,
说了句“头发剪短了嘛,精神了不少”便不再言语,直到落座在店里头。
“我未来的老公……”她的语调嗲得令我毛骨悚然,她指着坐在我对面的一个白种家伙说道。
那家伙与其称之为白种男人,不如说是一头种马,至少给我的感觉是,足足高出我一个头,我的身高
是180cm。
对方颔首表示肯定,瞪着茫然的眼神看着我和那萧兰。
“我弟弟……他就只顾得读书,人都读傻了,再不拉他出来走走,人都会锈掉的。”萧兰解释道,那白
色种马欣然喷了一个响鼻,我恍然感觉盛得满满当当的火锅震动了一下。
“你们俩多亲近亲近……”萧兰似乎打定了注意,要把我拉进这个颇令人困惑的境地。
白色种马会的中文不多,除了“我爱她”这句重复得颇为频繁。他大约是急于向我保证他会好好对待
萧兰的意思来着,别的索性同我用英文聊,剩下那萧兰在一边不明其意。
那白色种马是在北大的留学生,主修中国文化,可我只同他聊了会儿Erica Jong什么的美国作家。
我是不知道萧兰如何同他勾搭上的,反正至少从目前来看,这个扎着个马尾辫子,戴黑框玳瑁眼镜的
家伙是被她搞得五迷三道,指天画地说要对她死心塌地。
这期间我不时对萧兰投以怀疑的目光,她却自顾自开怀大吃来着。
待三人差不多吃至饱撑,萧兰对白色种马耳边嘀咕一句什么来着,便又颇为趾高气扬地挽着我到墙角
的桌子坐定。
她要了杯水,慢慢啜吸了大约一半的样子,终于开腔道说:
“你和陈希儿的事情,我大致早就知道了的……”
“唔。”我不知道该表达什么,换言之,在这个问题上,我已经根本没有欲望再谈论,解释些什么。
“并且……”她加重了语气,脸庞凑近过来,我几乎能感到她气息呼到我的鼻子上,可又处于某种尴
尬的氛围内动弹不得。
第十章:《对她说》(2)
我进也不是,那就会吻到她的鼻子,退却又显得毫无道理,便保持着这般令人尴尬的距离。
她继续说道,“即便是陈希儿所有有意隐瞒的部分,我同样通过某种渠道知晓了。”
我只得保持沉默。她吸了口气,站起身子来,我脸上突然一痛,接着似乎觉察到刚才的确是听到了啪
的一声脆响。
我四下看看,还未离去的顾客都朝这边望过来,只有那白色种马却不甚介意状,依旧不紧不慢啜着大
杯扎啤。
“你这个家伙,实在是自以为是得可以,以为自己一贯正确是罢?太自私了,真是的,都没有考虑过
别人的想法。”她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激烈的情绪,“对了,陈希儿已经出国了,去美国。”她说完这段没头
没脑的话便复又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
我的脑海里一下子蹦出陈希儿那熟悉的身姿,我熟悉曾经她和我搂在一起的姿势,甚至做爱时的喘息。
而现在,却已然隔着一个陌生的太平洋,那遥隔太平洋的新大陆。
我沉吟许久,把一张湿面巾叠成一个类似于小三角包的形状,接着又解开。
我吸了口气,望了望餐厅的门口,那个口子以一种奇妙的姿势矗立在视野内,颇为不顺眼。是的,我
当时就是如此感觉的,根本就不协调,不论是已经发暗的黄色油漆还是开始剥落的劣质木材。
我又把叠面巾的动作重复了一遍,接着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以为,生活是以一种自有其规律的方式所运行的,在某些时刻,做某些事情,是恰当或者不恰当,
是无法立刻知晓的。此外,陈希儿只是她自己而已,她愿意如何便如何,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和她毫无关
系。她有权利去选择仅仅属于她自己的生活,我无法替她说,这种生活是否合适和如意。她跟我到今天这
份儿上,我也过不去,也难受。不过别因为我难受就不跟我分啊,分就分了呗,我就是那么一人,她不喜
欢就算了,随便。”
我拿过她杯子,由于嗓子实在渴得可以,顾不得那么多,一下子喝完,最后说,“我相信,我也并不愿
意你来干涉我的生活,同时,我希望,别再提起这一切。”
萧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她起身去倒了点儿水在她的杯子里,推给我。
她说:“成小楼,我认识你也很久了,我一直以为,你虽然做事情有时候显得满不在乎,可人还挺不错
的。换句话说,多少还有点儿欣赏你,可我告诉你,你现在,在我眼里,简直就是,他妈的一文不值!”
她说完这话,就把那刚刚加满了水的杯子,刷地一下泼在我脸上。
我脸上,顿时一阵冰凉。
我不再打算说什么,她似乎看出来这点,主动接着说:“我会和他出国,回他家乡,由于事出突然,我
正租住的房子还有几个月才到期,我想空着也不放心,那么假如你愿意,可以去住一段日子。”
我还未表示些什么,她再次说道,“别以为这是我想要帮你,我只是想好好看着你,到底是怎么落得个
什么都不是的下场的!”
我平静地把刚才叠的纸巾展开,慢慢擦干脸上的水迹,不卑不亢地说,我现在有地方住。
“我也不勉强你,我下周六便走了,那儿家具也还齐全,你什么时候愿意过去给开开窗户,换换空气
也好,千万别拒绝,我一个女孩子家这么求你,别不给面子哇!”她的话语里透着轻蔑和不屑,不由分说地
便把两枚钥匙和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给我,接着便招呼白色种马走了。
我从那总政歌舞团大院的火锅店里走出来,走路回学校。
愈临近北外大门,我的脚步愈是缓慢,到了大门口的时候,居然停了下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晚上凉彻心肺的空气,手在口袋里头乱摸了一番,虽然知道自己整整半年都几乎未碰
第十章:《对她说》(3)
过香烟了。
我靠在混凝土浇铸的坚硬冰冷的门柱上,呆了一会儿。这半年来的事情突然就像一盆子冰水,不由分
说地猛地浇到脑袋上,在这略显寒冷的晚上令我思维冻结。
好半天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原本以为已经彻底离我而去的陈希儿,以及那场该走到尽头的感情,却
只是埋在我心底里的定时炸弹,砰地一声,便撕心裂肺。
这种感受,带着我的愧疚和后悔,带着我的冷漠和自私,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我的腹部。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件玻璃器皿一样,撞在了这混凝土墙壁上,哗啦啦地一阵粉碎的尖叫声,心如乱麻。
一年前,我认识了陈希儿,应该说,我一直在玩弄她的感情致使她离开了我。或者说,是我令她如此
绝望——按照萧兰的说法——以至于从此与我隔绝数万英里之遥。
41
周六,去了萧兰租的房子一次。一居室的房子,带独立卫生间和厨房,地砖白墙甚是简单洁净,家具
也还都算恰到好处,摆放得也颇令人舒适,加之随处可见的小小摆设,整体上令人心动。
假如某个周末的中午,自酣眠中醒来,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睛,瞥见了让人心安的熟悉身影,复又躺下
来;接着,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听到厨房里头煎火腿蛋,或者干脆是在洒了恰好比例的盐的沸水里头
煮得吐吐叫的通心粉的声音,联想到罗勒酱的香味。
我会被这种生活场景,一下子击垮。
房子虽然还算是整洁的,不过有些细节还是需要打扫一番,正好下午都还有空,便算得上是仔仔细细
地替萧兰打扫了一遍。
我把天花板角落里头残余的一星半点儿的蜘蛛网弄下来,擦了擦吊在天花板上的透明扁椭圆体的灯,
墙因为只刷了粗糙的白粉,就没顾得上擦。再把显然是因为走得匆忙还没收拾好的食品弄整齐,过期的扔
掉,还可以保存的扭紧盖子,或者放进保险罐里头。
我在怀疑,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谁知道她会何时回来,是度假一个月呢,或者是定居?可我还是
不明不白地把一切收拾妥当了,最后把地板也擦了,浑身累得可以,大腿内侧的肌肉也一跳一跳地酸抽着。
我开了一罐乌龙茶,挑了一张克莱斯勒的钢琴曲子在音响里放上了,把夏天用的藤椅拖到阳台上。
直到喝了半罐茶下去,觉得还是口干舌燥,透过刚抹得甚是通透的玻璃窗看外头的天空阴沉下来,隔
着一层玻璃也还能听到雷声在远处考虑着:是否要过来畅快地下一场雨?
我索性把空调关了,打开窗子,让大雨前湿润的空气对流起来,湿润的风迅速涌进来,充溢了整个空
间,塞堵着我的喉咙。
这一刻,犹如骨鲠在喉,我双眼刺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