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贺丹秋的脑子有些乱,在他些微的印象里,水月是一个乖巧贴心的小姑娘,绣得一手好针线,虽然平日里不声不响,但是却意外的忠心……对了,她就是和自己一同去外宅的时候不见的;贺丹秋这时候终于想起来,当时他还特意问过年轻管事,然后就被几句话随便打发了。
“你,是被谁欺负了?”贺丹秋小心翼翼的问。
水月嗤笑了一声,没有理睬贺丹秋。她的样子虽然狼狈,但是这时候看她懒散的靠着厢壁,手上还把玩着薄如蝉翼的利刃,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锐利的煞气,一点也看不出原来那副安静秀气的样子。
“你抓我做什么?”贺丹秋又问。
“啰嗦。”水月伸出脚尖,狠狠踢了贺丹秋一下,看他疼得卷成了一只虾米,啧啧笑道:“真是个没用透顶的废物。”
老大夫慌张地想把贺丹秋拖过来些,水月却似乎是踢出了兴致,她弯腰站起来,走到贺丹秋边上抬腿又是两脚,然后才笑眯眯的说:“其实还是有些用处,踢起来挺舒服。”她把脚踩在贺丹秋的脸上,随意的揉了两下,“长得真难看,威远王的眼睛是真瞎了。”
自言自语着,她又慢慢的把脚移到贺丹秋的脖子上,在纱布上又踩了一脚,也不管飞快渗出来的鲜血,只顾着自己乐呵:“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老赖在威远王的床上,很有意思?能够把那个死人脸栓得死死的,你床上功夫不错吧?练过怎的?”
贺丹秋只能够徒劳无功的挣扎两下,眼前又发黑了。
“姑奶奶,再这么踩下去,公子怕要不好了。”老大夫实在看不下去,壮着胆子说。
“少罗嗦!”水月反手一挥,刀刃蹭着老大夫的面颊回过去,抵在他的心口上,“谁管他死活,反正我也活不长了,正好带着威远王的心肝儿肉陪葬。”她阴测测的笑起来,越笑越癫狂,弯下腰就在贺丹秋身上顺手又刺了两下。
“其实你还得谢谢我,”水月拿着刀子在贺丹秋脸上轻轻的比划着,“你现在死了,还能在那个死人脸心里留个念想,要不然等过几年,你老了丑了,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水月又咯咯的笑起来:“虽然你现在就挺丑的,威远王的品味就是奇怪,瞧瞧你。”
她仔仔细细的打量贺丹秋的脸,神色一下子冷漠一下子痴狂,终于忍不住又在贺丹秋身上挑起一块皮肉,恶狠狠的说:“你说那个死人脸到底是怎么想的,死心塌地的选了个长不大的娃娃脸当皇帝,我家主子哪点不比那小子强,啊?凭什么,凭什么娃娃脸可以,三皇子就不行,一个一个眼睛是真都瞎了?”
贺丹秋这时候早就疼得抽搐过去。
老大夫慌慌张张的给贺丹秋重新包扎止血,水月胡乱刺的那两下,幸而都扎在了腿上,尚不致命,反倒是她后来挑刮的那一刀子,在贺丹秋的肩上掀出了半块皮肉,血淋淋十分吓人。
老大夫哆哆嗦嗦的给贺丹秋治疗着,他的医术看上去十分靠不住,但是身上备的药都是上好的,不但止血很快,勉强还能够阵痛。贺丹秋小声倒抽着气,不敢呼痛,生怕再一次惹来那个瘟神,
老大夫也不敢发声,只默默的为贺丹秋包扎好就退到了一边去,贺丹秋喘了两下,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在抖,怎么也控制不住。他小心的偷看坐在马车前头的水月,那女人这时候正神经质的用小刀子划着门边,口里还不知道在念着什么。
正压抑着,水月一下子又暴跳起来,她怒冲冲的走到马车前头,大声的斥骂赶马的车夫,又冲到马车后头,先抓住贺丹秋挡在身前,然后一脚踹开后面的栅门,就看见一队官兵,正不远不近的跟在马车后面。
“滚,都滚远点。”水月把刀抵在贺丹秋的脖子上,歇斯底里的大声喊,“否则我现在就剁了这家伙的一只手给你们,滚!”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水月一个踉跄,抓住贺丹秋脖子的手却更用力了,后头突然有人扑过来,她借着贺丹秋作抵挡,缓了那人一下,然后反手就将扑上来的人割了喉。
贺丹秋真正傻住了,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死亡,殷红的血从那人的脖子口一股股的喷出来,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味儿,那人的四肢一阵痉挛,然后就躺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水月将那人一脚踢下马车,威胁到:“再不滚,贺丹秋也是一样的下场。”
贺丹秋发痴的看着那个人像个破麻布袋子一样滚进沙土里,他的年纪不轻,花白的须发混着血沫子和尘土,越发凄凉。
官兵果真向后退了,水月把贺丹秋一把丢在车厢里,持着刀命令老大夫去赶马车。
贺丹秋趴在那人留下的血泊里,心里像是被什么紧紧的揪住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人肉盾牌,刚才若不是他挡在前头,那人不至于束手束脚,才会这么快就被水月撂倒,如果不是自己没用,那人也许不会死掉……贺丹秋觉得那个人几乎就是被自己给害死的。
这个疯女人,这个该死的疯女人,贺丹秋从来没有这么怨恨过一个人,他握紧拳头,手指甲深深的刺进肉里,他身上的伤口也在一同叫嚣着,几近疯狂。
他侧眼看见水月还在那里不停的挥着刀子,一会儿朝自己比划一下,一会儿又朝着老大夫比划着,马车踉踉跄跄的又动了起来,水月站在那里,赤红着眼,狂躁的挥了几下刀子,然后胡乱的转起圈来。
大不了一块儿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贺丹秋猛的跳起来,不管自己受了伤的肩膀和腿,他用力抄起身边的紫檀木案几,朝着水月狠狠的砸过去。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力气,只挥舞着手里沉重的武器,一个劲的朝着那个疯女人招呼。
薄刃刀子陷入案几上,被一下子带脱了手,水月大约没料到这个懦弱无能的小男宠会突然暴起,一时有些愣神,等她刚准备夺下贺丹秋手里的武器,再好好的给这个废物一个教训的时候,老大夫朝着水月的下盘送了一针,她一下子没站稳,倒在地上,然后就被贺丹秋挥着檀木小几,有如神助般的砸个不停。
等贺丹秋终于抡不动手里武器的时候,水月也已经倒在地上没有声息了。
好沉……贺丹秋手一松,檀木案几铿锵一声砸到地上,他整个人也瘫软下来,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老大夫急急忙忙的上前来,手里还提这个药箱,贺丹秋瞟一眼自己的肩膀,发现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崩裂开来,皮肉翻红着露在外头,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疼。
水月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贺丹秋面无表情的看一眼,也不知道她死没死。
说我不像个男人?你才不像个姑娘。贺丹秋咬着牙想。
他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浑身冷得像掉进了冰窟窿里,边上好像有人惊慌的叫他的名字,但是那声音一下子变得十分遥远。
重新从黑暗里挣扎出来的时候,贺丹秋发现自己完全都动弹不了,他身上每一处地方都疼,疼得他恨不得再晕过去。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贺丹秋努力的转动眼珠子,顺着那只手往上,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人。
他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就好像是小时候受了委屈,回到母亲面前一样,原本不敢倾诉的难过,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
“我疼。”他努力把脸靠在王爷的手掌心里,说,“我还杀了个人。”
他的难过这时候全都表现在了脸上,一点遮掩也没有。
王爷弯下腰,尽量的把脸靠过来,贺丹秋身上到处都有伤,哪里都碰不得,王爷只能够脸贴着脸,轻声说:“不疼了,不疼了。”
王爷位高权重,一句话值千金,但是这时候却没什么用处,反倒让贺丹秋觉得更加的委屈,他没力气哭出声,但是眼泪掉得厉害,样子越发可怜。
王爷有些手足无措,他小心的碰碰贺丹秋肩上的纱布,对着轻轻的吹了几口气,抬起眼又看见贺丹秋脸上细碎的小伤口,他又想凑过去吹一吹,可是看着那一颗颗的眼泪珠子,他就忍不住一点点的在贺丹秋的脸上舔起来。
脸上的泪珠子添完了,王爷又开始舔贺丹秋的眼睛,那双湿漉漉还有点红肿的眼睛一点也不漂亮,但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头发软,恨不得把他所有的难过疼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两个人腻歪了一会儿,贺丹秋还是忍不住问:“水月她……她死了吗?”
王爷正含着贺丹秋的耳垂子舍不得放,听到水月的名字,不大情愿的回答:“没,关着呢,她这回再也跑不出来了。”
听到这话,贺丹秋也不知道该是放心还是难过,想了半天,他还是忍不住问:“她……是三皇子的人?”
王爷抬起头,揉着贺丹秋的头发说:“不要想了,她就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