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问什么?”
有话就问才是好孩子,一直藏着掖着的,不诚实。
阿青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开了口。
“爷,我本来以为你今天来是为了寻求大长老的帮助而不是跑来刻意与他为敌。”
我没吭声,只一个劲看后视镜里的他。
小小沉默过后,阿青继续开了口。
“按理说,你刚回来,身后又没有那爷的支持,想要跟叶修礼斗,唯一的出路就是拉拢七位长老。今天这么一闹,只怕他们会铁了心推叶修礼上位,对你实在没有半点好处,说不定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就是不搭腔。
阿青二度沉默后,三度小心开了口。
“爷,恕我冒昧。没了长老的支持,你身单力薄,拿什么跟叶修礼拼?”
我的耐心又没了。
“想问那个三枝基金的事就明说,不用拐这么大一弯。”
阿青抬眼看了看后视镜,异常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爷,被你瞧出来了。跟在那爷身边这些年,搜集到的所有情报里从来没出现过三枝基金这种事,我有些不明白。”
嗯,这才乖。
“你开车,路上我慢慢说给你听。”
“好。”
当车子稳稳开出去后,我选了个比较惬意的姿势半躺在后座上,顺便看着窗外急速后退的风景,脑子里开始努力搜索起关于那个莫名其妙的资金来。
“这事,要追溯到百年前满清还活着的时候。那会时局虽然动荡,但是家族还没有一分为三。族内有先见之明的,赶在末日来临前收集了大半家产换成了金条,然后借助一驻华外国使臣的权利偷偷把那些个金条运到了海外,之后借着那边银行的帮助设了这么个基金,也算是保留了家财。后来时局大变,为了留存家族人脉,一家分了三支,当然,领头的重担毫无悬念地落在了当初想出这么招瞒天过海计策的一脉上,嗯,也就是我六辈前的亲爷爷。”
“到了战争年代,三家借着留下的少量家财尽量韬光养晦过日子。不过,那么大一家子人,又是在那么动乱不堪的年代里,家财总有耗尽的一日。所以,后来每一任叶家当家上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想办法去海外抽一笔资金回来补贴家用,偶尔也会用在疏通关系上。等到后来时局稳定了,又到了特殊时期,我们这种封建残余真是死活难料。那时候恰好到了我爷爷掌家的时候。他前后一共出去两次,第一次去时带回了绝大部分的资金,后来不知交去了哪里,总之勉强让三家人平平安安度过了比战乱还要黑暗的特殊时期。”
阿青又抬眼瞥后视镜。
“第二次呢?”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换个姿势继续躺。
“第二次,跟刚刚那个我名字都想不起来的老头子一道出去的。那会他还不是长老,连个能在祠堂里争一把椅子的机会都没有。充其量不过是赫家旁系宗家里一个不知名的青头。我爷爷觉着他心眼活身手也不错,出去时就带在了身边。等他们回来时,我爷爷死得都烂了,就他一个活得旺相。族里人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照他的说法是回来路上遇到强盗了,剩下的那些个金条也全被人抢了去。也就是骗骗外人,我们这一家关了门可是什么都弄得清楚。我奶奶也算是大家闺秀,胆识可比一般人大得多。瞅着我爷爷烂得快没样的尸首,见常年带身上的玉扳指没了影,心一横就给我爷爷破了肚。从胃里掏出那扳指时,都被胃液沁得成了黑的,总算外面包着的那一层铁锡还没给融了。想想也觉得可以了,那么大一玩意,他老人家到底怎么吞下去的?”
“那扳指里,包着东西?”
“嗯,包着一封信。说得也不多,无非是说一出国门后,爷爷就察觉那青头心怀不轨。中间好不容易脱了半日的身出去把基金的事给搞定了,回来就写了那信封起来吞下了肚。他是知道自己回不来了,干脆就用了那最惨壮的法子给叶家人留了后路。后来,他真死外面了,不过旁人也没捞着好,三枝基金那会已经成了空壳子,一根金条都没落下。谁也不知道我爷爷把金条弄去了哪儿,找不着金条,人又死了,那青头怕没法交代给族里,只好编了个遭抢的借口蒙混过了关。”
“那,后来是怎么回事?”
“后来,自然是有玄机。我爷爷在信里交代了,无论如何要坚持过三年,三年之后就有转机。在那之前,无论族里做什么决定,全部接受。所以说,叶家的当家地位,其实并不是一直存着的。至少在我爷爷死去后的三年里,整个家族内部为了总当家一位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我奶奶那会硬是咬着牙撑下来,连带着养得我老爹白白胖胖,简直是丰功一件。然后,三年后,有人找上了门。是个金发碧眼的老外,操一口蹩脚的普通话。那会政策虽然不算开放,但是稍微努努力还是能以国际友人的身份进来的。人来了也没多废话,直接掏出一叠国家银行的票据来。”
“直到那会我奶奶才知道,原来当年我爷爷第一次出海时虽然领走了大笔的资金,剩下的那些都被他转投到别家的信托基金上,靠他们帮忙经营,几年里倒也把浪费掉的钱补了不少回来。第二次出去时,意识到自己没法活着回去了,就偷着去了那家信托机构改了条款,之后三年里基金投资所得红利无偿赠与信托机构,作为交换,三年后将本金拆分为不记名债券,拿出其中三股送到国内叶家人手上,名义上作为国际投资帮助叶家人重振旗鼓。之后,我奶奶便拿着那些钱出来,三家人齐心经商,这才重振了家门,而叶家也坐回了当家一位。”
恰好车子遇到红灯,停下来的功夫,阿青沉吟了小会,绿灯亮起的同时,他的问话也抛了来。
“所以,当你提到三枝基金时,大长老才会突然动了怒。”
我闭上眼,头开始隐隐生了疼。
“赫家想反水,从他们祖上就有了那恶癖,我一点都不意外。跟老头子说基金的事,也不过是刺激一下他,免得他死得太安稳。不过,这次阿青你可是把重点放错了位置。”
“爷明示。”
“跟在那时身边这么多年,他行事风格你也该瞧见了,前走三后走四,那家一贯的家风,都能给刻骨子里。不过,你以为他们一家人做事滴水不漏心生羡慕,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们这家人再聪明,算计也不过是朝夕的事,你敢让他们拍着胸脯说今日的算计能一直延续到明年今日?”
阿青没吭声,我也无所谓。
“真正厉害的,是叶家人。当初为什么在七代之前就由我们这一支坐上了当家位置?就因为我家那个高老太爷能看穿大局想出个保家族五十年不倒的法子。五十年后,他老死了,换了当家,继续高瞻远瞩。等到我爷爷上位时,他不光能算出自己活着时的布局,就连他死后百年的事都在他预料之内。都说富不过三代,自他开始到我这第三代,一切都还在他的控制中。所以,能称得上神祗的,只有我们叶家人。”
“可是,叶家的没落,也能算在那位当家的计谋里?”
“这一点,才是我爷爷真正高明的地方。他知道三家联系在一起,赫家人敢有第一次就不怕有第二次的反水。在他死后家族没落,到下一个繁荣之时少不得半个世纪。半个世纪后,第三代当家势必会面临四面楚歌的危险境地。所以,半个世纪前,他就替我准备好了后路。”
“什么后路?”
“就是说啊,阿青,你今天脑子忘记带出门,所以总会把关键问题放在错误的位置。当年我奶奶帮忙治家时,收到的那一笔赞助,是以国外信托投资为名义的借助款,换句话说,到今天为止,依靠那笔钱撑起的产业,不过是那笔钱种下后生的果,果实是要归那笔钱的所有人拥有的。很不巧,那笔钱撑起的产业,正好是如今三家名下所有产业总和。这些年过去,信托机构从没有回来收过一丝一毫的红利,这才让所有人把那段尘封的过去彻底尘封了,然后为了全部属于别人的东西争得你死我活。而更不凑巧的是,那一笔启动资金与日后所有衍生的产业,也不过是当初被拆股的不记名债券的三分之一。更不凑巧的是,那笔债券,是掌握在我爷爷手中的。这样,你还敢对我说的关于我爷爷一步棋操控大局半个世纪的话有什么疑问?”
“爷,这是不是代表,如果你取回了那笔债券,就等于拥有了叶家那家与赫家的全部经济来源?”
“不,应该说,是我掐住了他们的命。”
☆、章回 五
相当冗长又无聊的一个故事,说完后真是口干舌燥得厉害。最后撑开眼缝瞥一眼后视镜里阿青绷得紧的脸,我幽幽叹口气闭上了眼。
“累了,睡会。到家时记得喊我。”
“爷,我只是不明白,当年你离家时不过四五岁光景,对于家族内部的事怎么能了解得这么透彻,甚至超过了那爷?”
四五岁也是人,更别提当你有一个在你刚刚有点记忆时因为哭闹而心烦到干脆拿枪来恫吓的老爹时,记忆这种东西真的可以当成硬盘来用。
当然,更重要的是,身为叶家未来的当家,被老爹天天晚上逼到半夜来熟读家族历史与日后纷争的应对措施什么的,实在是一种摧残心灵的启蒙教育。
甚至于相比之下学枪都变成世上最幸福的事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