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当选的花魁娘子已经因为害怕厥过去了,小女子一声尖叫,就倒在了台上,徐乐乐轻轻叹气,心道,叫也要下去了再叫,大庭广众,当真是影响风度。
给死人阖了眼,徐乐乐冷不丁朝台下众人扫了一眼,那眼神既轻蔑又鄙视,那神情既高尚又悲悯,那仪态好像在说,世间的愚人们啊,争名夺利,到死来,一场空。
徐乐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岿然不动地在台上站着,最后有人花一万八千两银子买她一夜,她成了她们那所谓九嫔中身价最高的一个。也就是说,她成了花魁,取代了在花魁位置上屁股都没坐热的左呦。
贝兆楹和马世远在台下看热闹,马世远说:“有点意思,这娘子胆子大,有点儿意思。”
沈约一路瞧着徐乐乐从失去竞争力,到在百花一众中脱颖而出,当真是武曌说的:“百花皆羞开,唯牡丹不败。”
沈约又看了那小娘子一眼,这一回他的眼神也变了,他没有了之前的怜惜之情,这样的娘子不需要怜惜。她是花魁,她内心刚毅,或许她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残忍淘汰,你死我亡。
徐乐乐在一场意外里得了花魁,童素光成全了她,年华老去的旧日花魁用死亡成全了她。徐乐乐从老鸨子手中拿到了一顶花冠,那冠是金器,上头嵌了好些珐琅彩和珍珠粒子,老鸨子将徐乐乐推到台前,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
贝兆楹在下头哼一句:“眼皮子浅的老鸨子,这回看走眼了吧。”
贝兆楹说这么一句,倒惹来马世远不悦,看走眼的何止这烟波楼的老鸨子,在场九成的人都看走眼了。
谁不爱左呦嗲声嗲气、胸脯丰腴,谁能想到那瘦泠泠的徐乐乐有这份上等风韵。人呐,好歹都是在波涛中瞧出来人品的,风平浪静时,谁不似一朵花儿一般,乔装打扮,装腔作势。
烟波楼死了人,按理说要报官府,沈约站起来,“天色晚了,约先回卫所了。”
沈约站起来要走,马世远好像也被左呦晕倒弄失了兴致,这新花魁还没占稳位置就倒了大部分人的胃口,贝兆楹从善如流,“那我着人送二位大人。”
第14章 我花开来
嘉靖皇帝喜欢朝廷礼仪,他也喜欢在朝廷礼仪中体态出众的女人,无论是他的第一任陈皇后还是目前在位的张皇后,无一不是经过精心训练的以及在大礼中有端庄表现的女人。
烟波楼的新花魁尘埃落定,宁波府一时疯传,都说新的花魁独树一帜,气象万千,会顾全大局,有圣人风范。
戚英姿也从米千里他们口中听到些许传言,她说:“夸得要上天,不知道的,以为你们在夸奖国。母。”
刘若诚也不赞同这般夸奖一个烟花女子,“这话传出去还得了?动不动就‘我花开来百花杀’,下一句就是满城尽带黄金甲。”
传言就像瘟疫,言语的传播甚至比病毒来得还要汹涌,徐乐乐在烟波楼的舞台上一战成名,多少富家子弟都求着去烟波楼见她一面。不求别的,就求当日她睥睨台下的眼神再看他或者他一眼。
或许男人都是贱骨头,也或许烟花场地就是有钱人图个消遣,这徐乐乐的眼神如此新鲜,倒真是不靠才艺不靠美貌,单单靠一个眼神一段肢体语言杀出来一条血路。
霍韬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南京方家做客。舒芬有公职在身,不能随意离开京城,他这个朝廷的闲散勋贵,除了背着个镇国公的名头,身上一无封地,二无正职,去到哪里,都无人监管他。方家是南京码头上的丝绸大户,他们每年运往北方的丝绸不计其数,既然来往于南北通运,那方家的消息自然也不会太闭塞。
宁波府最近传得风言风语的魁首娘子徐乐乐,有传她国色天香的,有传她惊世容颜的,不过方家和霍韬说了句实话,“哪里就有那么玄乎了,就是烟波楼死了个人,原先的花魁吓晕过去了,大家觉得她失了大气仪态,这徐娘子表现得稳重些,便选上了新花魁。”
说话的是方成,他是方家的小管事,他爹方顺是方家的总管事,自霍韬来了南京城,方成便一直陪着这位国公爷,吃的喝的,闹的玩的,方成样样都算略懂一二,一则不算抹黑了方家的脸面,二则更不会拖累霍韬的后退。
霍韬仰着头,坐在方家的后院里,方家的后院里全是竹子,夏风一熏,竹叶声声。有丫头来给霍韬上茶端点心,方成说:“国公爷要是对那徐娘子感兴趣的话,小的可以陪国公爷去宁波府走一遭。”
“宁波啊?”霍韬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那处生的很。”
霍韬要见沈约,他有几句话单独提点沈约,这宁波一行决计少不了,但他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正巧如今宁波出了个新魁首,倒是省了他的事儿。
“国公爷放心,咱们方家虽然不堪用,论起产业不及国公爷家万一,但宁波府里咱们也是有铺面的,若国公爷想去瞧瞧,那小的这就去回禀老爷。”
方成往前院去了,霍韬瞧他背影,忽的一笑。此刻四下无人,霍韬躺在摇椅上听风,他闭着眼睛,却听一个老妈子说:“小姐这样不对,手势松垮,重新来过。”
霍韬睁开眼睛,竹林深处有人,一女子肩上垫着书本在竹林里头学步,书本并非薄薄的册子,而是厚重的丛书,那女子背对着她,肩上有书,两只手上也各托着两套书,女子背影算稳,看来也是精心训练过不少时日了。
霍韬扭开头,心中哂笑,好一个方家,原来存的是这种心思。
方成去了前院,留下霍韬一人,正巧方家的姑娘跟着老妈子在竹林学步,这种巧合霍韬一般不会解读为意外,或者是方家姑娘当后院没人,弄岔了。
正确一点的解释应该是,方家的姑娘就是走给霍国公爷看的,为了避嫌,还特意带着随身的老妈子,但老妈子只有一个,也说明方家不想知道此事的人太多。
礼仪,训练,仪态,方家的姑娘走这一步,又专程走给霍韬看,岂非就是希望往宫里走。霍韬重新闭上眼睛,心道:当家的不来说,让个姑娘来露脸,也是有意思。
不过许是顾及自家姑娘的颜面,从霍韬听见声音,到瞧见她的步伐,这位方家姑娘始终都没有露脸,她从始至终,都是背对着霍韬的。
方成得了方老爷的口令,立即回来禀报霍国公爷,说可以成行,当时当刻,霍韬就站起来了,说:“这就走吧。”
“国公爷现在就要动身,小的还没安排。。。。。。”
“不必安排甚么,这就走吧。”霍韬似没见过方家姑娘练习仪态,更似甚么都没见过一样,起身就要走。
方成随了霍韬去码头,方家自家有船,船上水果点心一有尽有,方家老爷一送走霍韬,就同自家太太道:“坏事了,国公爷不喜欢。”
霍韬当然不喜欢,他比较喜欢直来直往。若是方家的老爷直接告诉他,他有个女儿,很想进宫,那霍韬兴许会拉拔一把,这么暗戳戳蒙着一层蒙不住脸的面纱,霍韬只觉得此事休提。
自南京乘船去宁波,如今五月初夏,水势正好,风向得宜,这么一两日间也就到了。霍韬再没提过何时回南京的事宜,方成心里着急,反倒说了一次,说方老爷还指着霍国公爷回方家再住两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