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 “我觉得搭早班船比较好。我们可以坐夜船,但晚上比较难打包行李,也比较难走人。搭早班船的话,只要有机会,我们周日晚上就能先到码头,在那里等船来,对吧?”
“天哪,”萝西过了半晌才说,仍然呼吸困难。 “老天,我觉得我们应该——”她用手臂遮住船票,不让隔壁桌的人看见。 “你知道吗?”
我和她十指交缠。 “我们在这里不用怕,从来没见到认识的人,不是吗?”
“这里还是都柏林,除非离开邓莱里,否则我不会放心的。把票收起来,好吗?”
我做了个鬼脸。“可以给你保管吗?我老妈会搜我们的东西。”
萝西咧嘴微笑。 “我想也是。要是我爸搜我东西,我也一点不意外。不过,他不会碰内衣抽屉。把票给我。”她小心翼翼拿起船票,仿佛那是蕾丝做的。然后收进信封,塞到牛仔外套口袋里。她手指停在胸前片刻。 “哇,再过九天就……”
“再过九天,”我举起酒杯说, “敬你和我和我们的新生活。”
我们碰杯,各自喝了一口啤酒,我吻她。酒很棒,酒吧里的温暖让我走过镇上的双脚不再冰冷,墙上裱框相片挂着亮片,邻桌一票学生曝出微醺的哄笑。我应该是酒吧里最幸福的人,但我依然感觉那个夜晚夹带着一丝不祥,有如转眼就会化成灾厄的闪亮美梦。我放开萝西,生怕自己太过用力,反而伤了她。
“我们必须得很晚才能碰面,”萝西又喝了一口啤酒,膝盖搭上我的膝盖说, “半夜,甚至更晚。我老爸十一点才会上床,我必须再待一会儿,等他睡着。”
“星期天的话,我家十点半就躺平了。谢伊偶尔会晚归,不过只要别碰巧撞上他进门就好,没问题的。就算撞上了,他也不会拦我,反而更乐。”萝西眉毛一挑,又喝了一口啤酒。我说: “我半夜左右出门,你可以晚一点再出来,没关系。”
萝西点点头说: “不会太晚,但到时就没末班公交车了,你打算走到邓莱里?”
“扛着行李不可能。就算真的走到,双脚也都废了。我们得搭出租车。”
萝西露出“了不起”的眼神,但只有一半是装出来的。 “哦啦啦!”
我咧嘴微笑,手指勾着她一绺鬈发。 “我这星期还有两三份工可打,钱不是问题。我的女人一定要享受最好的。我很想租豪华礼车,不过还得等一等。或许挑你生日,如何?”
她对我微笑,但笑得漫不经心。她没心情胡闹。 “约在十六号?”
我摇摇头。 “莎娜西兄弟最近常去那里闲晃,我可不想撞上他们,”莎娜西兄弟没有威胁性,但又蠢又闹,几乎整天烂醉如泥。我得费上好一番唇舌才能说服他们闭嘴,假装没看见我们。 “约在路口如何?”
“路口会被人看到。”
“星期日半夜之后不会。那种时间除了我们和莎娜西家的蠢蛋,还有谁会出来?”
“但我们只要被一个人看到就完了,而且要是下雨怎么办?”
这不像萝西,太紧张了。她这个人平常连神经在哪里都搞不清楚。我说: “我们不用现在决定,可以先看下周天气如何,之后再做打算。”
萝西摇头说: “我们不应该再见面了,在离开之前。我不想让老爸起疑。”
“要是他到现在都还……”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老天,弗朗科,那两张票……”她将手伸回口袋。 “眼看就要实现了,我不希望我们松懈下来,一秒钟也不行,免得出差错。”
“什么差错?”
“我不晓得,某人半路阻止我们。”
“不会有人阻止我们。”
“是啊,”萝西咬着指甲回答,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半秒, “我知道,不会有事的。”
我说: “怎么了?”
“没事。就照你说的,我们在路口碰面,万一下大雨就改到十六号。天气太差,那些家伙不会出来,对吧?”
“对,”我说, “萝西,看着我,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做有罪恶感?”
她嘴角不悦地一撇。 “有个屁。我们又不是为了好玩。要不是我老爸搞不懂状况又爱管闲事,反对我们交往,我们根本不用这么干。干吗?你有罪恶感?”
“怎么可能?家里只有凯文和洁琪会想念我。等我拿到第一份薪水,一定要寄好东西给他们,让他们开心。你会想念家人是吗?还是姐妹淘?”
萝西沉思片刻。 “姐妹淘嘛,是会想念,还有我家人,一点点。可是,嗯……我早就知道自己想赶紧搬出去。我和伊美达还没毕业就讨论过溜到伦敦,直到……”她转头朝我匆匆一笑说, “直到你和我想出更棒的计划。无论如何,我迟早都会离开,你不也是吗?”
她知道问这个比问我是否会想念家人要好些。
“是啊,”我说。我不晓得是对是错,但这个回答是我们都想听到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离开,不过我更喜欢咱们现在这样的离开方式。”
她又嫣然一笑,却依然有点保留。 “我也是。”
我问: “那么到底是什么?你从刚才坐下来就一直如坐针毡。”
这下让萝西紧张起来了。她说: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今天晚上才可笑呢,你就是。我感觉自己好像跟《芝麻街》的奥斯卡出去……”
“我会这样是因为你这样,我还以为你拿到船票会飞上天,结果——”
“少来,你进酒吧就这样了。你只是想找机会捶掉那个变态的头—一”
“你还不是一样?你反悔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弗朗科·麦奇,想和我分手的话,就像个男人自己开口,不要让我代替你做这种下流事。”
我们互瞪对方,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大吵一架。但萝西忽然长吁一日气,靠回坐垫,双手梳拢头发说: “我就告诉你,弗朗科。我们很紧张,因为我们太自大了。”
我说: “别扯到我。”
“我没有。我们两个想去伦敦搞音乐,工厂不必了,谢谢,不是我们的菜,我们打算为摇滚乐团工作。要是你老妈知道了,她会怎么说?”
“她会说天杀的,我以为自己是谁,接着赏我一个耳光,骂我是没脑袋的蠢蛋,要我安分一点。绝对热闹滚滚。”
“这个,”萝西举起酒杯,对我说, “这就是我们紧张的原因,弗朗科。我们从小认识的每个人都会这么说,说我们太自以为是,假如我们相信这一套,最后只会伤害彼此,让对方过着悲惨的日子,所以我们最好乖乖认命。对吧?”
在我心底,我和萝西当年相爱的方式依然让我自豪。我们没有榜样,双方父母都不是美好伴侣的典范,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