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自我介绍,我叫川西拓実,29岁。这是2028年夏天的午夜,夜阑人静,月白风清,我在一家咖啡馆里,对面坐着我的同事。
洛杉矶奥运会正在地球另一端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作为世界人口的一份子,跟我有关系,作为一个今后要在办公室、而非在赛场上度过余生的人,又跟我没关系。
你看,很多事,都具备“与我有关又与我无关”的两面性。
包括瑠姫くん对于偶像事业如此执着这件事。
真可恨。
打棒球也好,当社畜也好,人生有很多选择不是吗?为什么有的人偏偏认为“我这辈子只能做偶像,失去做偶像的容颜和机会,我就会死”啊!愚蠢极了不是吗?
当然与我有关了,这会让我觉得无地自容。我明明是选择了更光明的未来,他却用他的愚蠢,隐约告诉我:你没有坚持,你输得彻底。
而且,对于Omega来说,为人类延续后代才是根本职责吧?
于是我偷换了瑠姫くん的避孕药。他使用的避孕药是灌装进管子里的液体,有点像美白的安瓶,在日本还没有被推广,目前普遍还在使用胶囊或片剂。我费了好大劲才托瑞典的朋友弄到一盒过期的待销毁品,查阅了相关资料,这个药一旦过期,会失去效用,但不会给人体造成伤害——毕竟我怨念再大,也没到伤害瑠姫くん的地步。
或许你不相信,我希望他幸福。如同祥生所言,一个新的生命,能够给他带来新的希望。他对偶像的偏执会反噬他,我们不可能战胜时间,返回青春,我们只会不断走向苍老,瑠姫くん会不断被逐渐苍老的脸蛋折磨,过量注射肉毒素杆菌,或者采用更激进的医美手段,会把瑠姫整个人侵蚀殆尽。
他需要生一个孩子,是的,他需要。当他背负了母亲的角色,才会反思自己愚蠢的认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也需要明白,即使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能让自己掉进对偶像事业偏执的无尽漩涡中去。
我的做法是善良的,正义的,对吧?
咖啡馆里冷气充足,让人经常忘记窗外是夏天。
我没有紧张和心虚,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做法,善良又正义,我抬头望着瑠姫くん因为情绪大幅度波动而颤抖的、鲜红的嘴唇,笑着问:“瑠姫くん,怎么知道是我偷换的呢?”
他也笑了,只不过有些狰狞:“几分钟前,我提醒过你,我和汐恩每天都会做爱。试问,每天都会使用避孕药的人,怎么会让避孕药过期呢?唯一可能是被人偷换的。”
我怔住,眼神飘到桌上还在震动的伏特加水平面上,我摸摸鼻子,问:“成员那么多,你怎么怀疑到我的?”
“同样是几分钟前,你说了什么?‘祥生喝掉瑠姫くん给他的那管避孕药’,喝掉?那管?在一般人的常识里,是‘吃掉’那片或那粒吧。而且避孕药不同于普通药物和补剂,私密,且对使用时间有严格要求的药物,只会在做爱前后五分钟内使用才有效,你是不可能看到我使用的是哪种避孕药的。”
“……”
“但我,能够理解你也能够原谅你。”
“……为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的人气一直咬得很紧。你这么做,是为了让我暂停工作,使自己的人气成为不可取代的top1吧。我很欣赏你对偶像事业的执着,甚至肃然起敬。”
才不是。才不是。才不是。
我似乎路过一间正在燃烧的茅屋,路过一只搁浅濒死的鲸鲨,路过一朵螳螂撕咬的蔷薇,我对火苗、骄阳和昆虫的贪念,束手无策,尤其当我意识到,茅屋自愿焚毁,鲸鲨自愿灭亡,蔷薇自愿献身,他们用凋零的姿态求得成全,才是我最难以认同的所在。
我想伸出援手,却被判定为自作多情。
我拍案而起:“白岩瑠姫!我就是讨厌你这点啊!”
咖啡店老板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杯子。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颓然坐下,说:“对不起,瑠姫くん,对不起,我们都冷静一下。”我吞了口唾液,“瑠姫くん,讲讲那之后发生的事吧,你回到医院之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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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合氨基酸溶液通过胶管,流经右臂,到达心脏。滴壶中的水滴缓慢落下,比秒针的走速迟缓一些。仰躺着的大平面露微笑,似乎难得有机会躲进三平见方的消毒被中、躲进碗口大小的氧气罩中,让呼吸畅通无阻,跟纷杂繁复而费心劳神的世界短暂隔绝。
白岩悄无声息地关上病房的门,将换洗衣物叠好放进配套橱柜里,走近床前,从保温桶里拿出冰镇的柚子醋,贴到大平的右脸颊上。
“别装了。”
大平睁开眼睛,揉着被冰到的部位:“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白岩脚尖碰了碰床边的废纸桶:“喏,南高梅味薯片的袋子,还是去年的包装,也不怕吃坏肚子。”
“今年还没到限定期……”大平小声咕哝,尾音消失在相顾无言的沉默中。
2027年的夏天再熬一阵子就要到了,时间却步履踟蹰。它迎面而来,但它与你的距离没有缩短。紫藤绿叶相继抽芽,清脆而响亮,紫藤瀑布翻滚而下,皂感的刺鼻浓香让泥土地的灰尘打起喷嚏,震碎了蝉即将褪去的外壳。
许久,白岩问:“肚子……没关系吗?”
大平撩起上衣,手指轻抚腹部:“腹肌消失了。”
“没问你这个。”
“吃过期薯片不会有问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没问你这个。”
大平侧过身,插有输液管的手背搭在白岩穿着冬裤的大腿上,仰起头注视白岩:“他们让我打掉孩子,对吧?”
“为什么要引导我看那些视频?为什么要在怀孕时冒险献血?”白岩答非所问。
“打赌。”
“……”
“赌你能不能理解我,赌我能不能活下来。赌你能知道,那就是喜欢。”
怎么能用如此纯真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呢?是在故意惹人生气吗,好像从公寓来医院的一路上,预演了十万遍的质问和埋怨,都变成可以忽略重量不计的、殉道的紫藤花瓣了。
“祥生是笨蛋!大笨蛋!天下第一大笨蛋!”
大平轻拍白岩的膝盖:“病房不允许大声喧哗的喔。”
白岩揽起大平的肩头,透过泪幕直视他:“理解你,我啊,比所有人都理解祥生,因为我就是世界上另一个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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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瑠姫くん已经消气了——唔,不如说,他没有生气,我也没有生气,我们只是无谓地替他人着急,然后这样的着急,被成年人“不想惹麻烦”的懒惰和世故消磨了。我们各自往杯中加了几块圆冰。随着黎明带来的、夏日昙花一现的微凉空气,我们都冷静下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关于偷换避孕药一事,虽然我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但有时正义与他人意愿相悖,基于此,我郑重向瑠姫くん表示道歉,他说反正最后结果不坏,不打算追究下去,但我始终欠他一个很大很大的人情他在这里用了无数个めっちゃ作定语。这个聪明的漂亮男人藉此机会开出了一个条件,让我在此时书写的剧本里尽可能美化以他为原型的角色。
一半纪实一半靠编,还不是我说了算吗?
“说起星星。”我准备聊点抽象的、看不到全貌的东西缓和气氛,“我一开始想的粉丝名不是star嘛,这不是空穴来风。其实我从国中时期就对天文知识感兴趣。”
“嗯?”
“我觉得瑠姫くん和祥生,并不是卫星、行星与恒星的关系,而是两颗同等质量的中子星。”我打开知惠袋的网页念给他,“当两个同等质量的中子星互相靠近的时候,它们会在彼此引力的作用下飞速互相围绕,在这个过程中,它们会搅动时空,造成大量的引力波,这些引力波会逐渐消耗它们的动能,使它们的运行轨道越来越近,最终碰撞在一起,诞生新的星系。”
“我们确实在某一时刻碰撞在了一起,他身体的一部分终于进入了我的身体。那样温热的存在触及到我的子宫口然后诞生了新的星系。不过你搞错了一个点,拓実,”他晃动酒杯,伏特加无色的液体旋转上升至杯口,形成一朵朵漩涡,“引力波并没有消耗我们的动能而是增加了我们的动能。”
叮咚——
信息提示音响起时,他刚好陈述完他的长句。
我的目光转移到他闪烁的手机屏幕上:“新的入账邮件?又是一笔写歌的报酬吗?”
“嗯,天亮之前第二笔。我和祥生的女儿,又有奶粉钱啦。”他打了一个响指,绽放出漂亮的笑容。这种漂亮,和与我谈条件时的漂亮,产生了难以名状的层次感。我甚至感到羞愧——源于我的词汇量告急,苍穹之下漂浮着数以万计形容瑠姫くん的词汇,而我当下只能抓住漂亮、漂亮和漂亮。
不管云端之上的星体如何瞬息万变,故事都还要继续下去。我问漂亮的瑠姫くん:“后来在病房,你和祥生,真的没有吵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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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外的走廊阴冷,与交替沐浴春阳和春雨的紫藤花瀑布宛若两个世界的景象。好在白岩经过它时穿着早已备好的冬季长裤。传言这家医院最近吞并了很多家小诊所,引入了一些儿科、外科和妇产科的新技术,资金储备雄厚起来,却舍不得在走廊尽头凿开一扇吹进暖风的窗。
后颈血管内奔腾不绝的浪潮向上涌入耳道,甚是吵闹。大脑中的氧气似乎在被抽离的同时,又灌进呼啸作响的、逐渐滚烫起来的风。大平脸色苍白,急促喘息着,像是不太轻松的妊娠反应。白岩握着大平的双肩不撒手,腾不出一只手背用来擦泪,他的下巴像一颗圆润莹白的鹅卵石,溪流自鹅卵石下方汇集,滴落,消失。
“我理解你,祥生。”白岩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大平待呼吸平稳,一字一顿,“我也知道,瑠姫くん一定能找到我的频道。”
“所以你布置了让我寻找你遗言的步骤,然后找个机会以死逃避,比如故意在孕期失血?”
“果然,我的想法——即使是最可怕的想法,也永远瞒不过瑠姫くん。”
“祥生面对死亡,比我更坦然呢,竟然先我一步践行了。”
“真正的死亡,不是容貌销毁,而是梦想遗落。”大平为了摆出一个笑容,绷紧脸颊的肌肉,由于太用力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白岩心知肚明,大平是和自己同样敏感也同样难以表露情绪的人,全部隐藏于比海底积沙之下更深沉、仿佛无限向地核中心俯冲的心底。白岩一时间难以说出安慰或者附和的话,只是安静等待大平再度开口。
“瑠姫くん,我啊,早就失去了坚持下去的决心。出道七八年,事务所放弃了我们这块试验田,转而去培养一批一批更年轻的后辈,业内的新人如同雨后春笋,而偶像业却日渐消沉,逐渐对真实人类丧失安全感的大家,目光都投给了虚拟形象。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我的勇气消磨殆尽,雄心壮志变得越来越可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撒谎,你明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我,却还是要撒谎。祥生是比谁都想要认真做偶像的人。”白岩在大平的肩头掐出指印。
大平摇头:“我只是一个想守住喜欢之人、又想拥有人之喜欢的,普通人。我没有选择更极端的离去方式,我想,世界上还有“喜欢”这种情感,这是我舍不得也放不下的,无论是怀孕,还是死亡,我都在碰运气。”他大病初愈,又讲了太多的话,有些不习惯,一口又一口倒着气息,“我在房间里,偷偷录制视频的过程中,我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喜欢我的人又一次、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变多了,可他们终归喜欢的是个虚拟形象,而不是大平祥生,大平祥生没有胆量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
“不是在视频投稿里说过,以后会做些从前没机会做的事情吗?这是唯一干扰我得出‘祥生让我看的是遗言’的判断的地方。”
“给饭们以希望,是我最擅长的欺骗。”
白岩终于松开大平,抬起手背擦拭大平的眼泪:“祥生是不是忘记了,很多年前落选,失去成为偶像的资格,而在电车上哭泣的事情了?那时的我,在地球的另一个角落里,因为相同的事情哭泣——终于熬到出道了,却突然被告知组合马上解散。黎明时分,天即将亮了,太阳却在一瞬间落下,世界重回永夜。心脏散架的声音,我们是二重奏。”
白岩顿了顿,又说:“我们都是死过一次,又获得重生的人。”
他继续说:“祥生,没有谁会离开你,你也不要抛下我,行不行?”
白岩的冬裤被大平捏出几个褶皱。
大平红着眼圈,握住白岩的四根手指:“我怎么会抛下你呢?瑠姫くん。我甚至想,不停想,一直想,把自己埋进你的身体里面,哪怕只有一部分也好。你始终都明白。”
白岩反握住他,十指相扣:“我也想,尽一切努力,与祥生合二为一。我们做过很多尝试了,会不会有其他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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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咖啡馆在太阳升起前关门,它背离了普通咖啡馆的营业规律——在清晨售卖咖啡为没有干劲的人们提供能量——而它的开门时间在傍晚,傍晚之后,不仅有喝咖啡,还有人喝可乐与酒。
窗外云边泄出的一点星光,踮着脚爬到我的手背上。
“如今,我在写歌,这要感谢去年奨くん把我的作品偷偷寄给了大物音乐制作人,不仅如此,我明白他的良苦用心,这家伙啊,一边说喜欢我的脸,一边教会我除了脸之外,自己还有其他可以夸耀的资本。祥生打算开摄影展——在这同时,继续伪装成素人做他的油管主,他又买了两只玩偶,一只叫露露糖,一只叫亚岚,丑死了,经常被我和汐恩吐槽。汐恩也在试着写词,以他喜欢的艺术家为目标。好在之前几年在业内积累了些经验和人脉,这些都不是难事。唔,你问我今后还要做偶像吗,你不如去问祥生和汐恩,他们比我更渴望舞台。这是我们商量好的事情,在不同的领域重新积累人气,然后一同回到最终的家。”
“我们的公寓要住不下你们了。女孩成长快速,Lucky就要到调皮的年龄了。”
“最终的家,是偶像工作。”他的语气坚定不移,无视了我的玩笑。
我摊摊手,我依然学不会像瑠姫くん那样,讲出好笑的段子,或者冷不丁严肃,来控制整场的气氛。我没有资格评价他们的选择是否正确,就让他们这份崭新的执着,留给时间检验吧。
他接着道:“说起我们的女儿…….我之所以打掉第一个孩子,是因为那时的我坚信孩子这样的外力,绝对会阻止我的偶像工作继续,后来经历了这一夜跟你聊到的一切,我才明白,没有任何外力,可以影响内心的坚持。如果不是认识到这个,Lucky也不会出生。”
“我同意。”我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老板终于擦完了所有的杯子。他打开吧台上的音响开关,问我和瑠姫くん:“今天停业之前,或许需要放一首音乐吗?佐久间怜的新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我们在几个小时前谈到的、瑠姫くん偶像私生子的歌。他从沉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依然带着醉意的眼睛恢复了些许神采:“好啊!”
贝斯前奏拽出迷乱而起伏的灰蓝色调子。老板与我们闲聊八卦:“话说,昨天文春爆出来了这位歌手的生母,是一位男性Omega诶,好像是叫什么今彦的,公司职员,42岁,青森县出身,O型血,射手座,这些杂志,总是把个人信息调查得事无巨细,却忽略事实的本质。”
瑠姫接话:“是吗?文春在一个月前不是报道了他的生母是铃木明美吗?就是那位令和初期爆红的潮流杂志宠儿,女性Omega来着,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她是日本人里不多见的AB型血模特。这么快就打脸了吗?看来有些杂志……不上也罢。”
“啊!”我猛地看向瑠姫くん,嘴里念出了祥生的名字,“说不定,说不定!文春的每一个文字都是属实的。”
“……呐。”他停顿了好久,“果然是那样吧!老板先生,我可以看看昨天的那份文春吗?”
瑠姫くん抬起手,伏特加杯中的漩涡倒立成火山。溅出了几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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