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更(1 / 2)

24.

我听见瑠姫くん咬碎了冰块,为什么是听而不是看?我的眼睛用来死盯着不知如何下笔填满的稿纸。

咯吱咯吱。他好像故意制造出声响,掩饰他不知如何开口的窘迫。

那么僵局只能由我打破。我说:“我不知道那一刻应该说他总算长大了,还是说他简直像个孩子。”

“是他会做出来的事。”瑠姫くん的手背蹭蹭下巴。他的下巴在生过孩子之后,与其他Omega孕体的松弛相比,反而线条更紧致了,真是神迹。这个人,似乎就是神迹堆砌起来的复合品一样。

“汐恩冲下楼去的时候说,”我用左手按住握笔的右手,“他绝对可以接到坠下的Naotoさん,因为他是一台重型机车。”

我们的经纪人Naotoさん,寻短见跳楼并没有出乎我们的意料。他每一次对各个资源的资方下跪都在蚕食着他的抱负,他登上顶楼天台的阶梯,是日积月累的无数句“容我拒绝”铺就而成的。在消防车赶来之前,他被汐恩作为肉垫救下,或许活着反而是种折磨……汐恩,被Naoto砸倒,头部撞到了石墩上,血流不止,被送往了医院。

似乎让汐恩受伤是我们每一个蜗居在公寓中的人的责任,而我在给自己做着马后炮的辩护:“出事之前,我们都劝汐恩考虑清楚,历史上没有几个偶像,是靠见义勇为翻红的。我们不想看着Naotoさん离开,也不想让汐恩冒险,请你相信,我们很认真地阻止过了,除了有外务的那三位,所有成员都阻止过了,但他实在太倔强了。”

“真是个笨蛋。我不在身边,就会做傻事。他永远也别想离开我了。”瑠姫くん摇动着剩下的冰块,看上去是在询问我:“我喜欢的,是他世界上最纯粹的善良,对吗?”

我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只知道你喜欢他、和喜欢祥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感,而这两种情感都是人类会产生的、极其普遍的情感。祥生喜欢他、和喜欢你,也是不一样的。”

“真复杂呢。人间。”

“是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像《第二十二条军规》里的那样。”

25.

代驾司机在开车,车子行驶在后半夜的公路上,在霓虹灯浸染的都市之间,总有几段突然僻静下来的路,只留着必要的照明。扶着驾驶座背椅的指甲刚才被精心修剪过,在车窗透进来的忽明忽暗的光照下泛着闷闷的哑光,白岩的另一只手攥住大平还在发抖的膝盖。大平对于白岩听到鹤房受伤消息之后的泰然自若,嗤之以鼻,正想要说话,被白岩抢了先机:“怎么?一定要像祥生一样,哭到反胃,才算是真的为他感到担心吗?”

回程的路很长。

“真叫人火大。”大平及肩的头发扫在很久没被擦拭的车窗上,他没有心情顾及那些定居的灰尘,“为什么瑠姫くん可以游刃有余地在他身边。”

白岩脱了鞋子,两脚踩在车座上,抱住自己的小腿肚呈一个球形,说:‘很辛苦,单单是避孕这件事就很辛苦,流产之后突然诞生了想要再次怀孕的念头,心理上,就更辛苦了。’

“得知怀孕的时候,说着不想拖累大家,一定要流掉,失去孩子以后又想要,真矛盾。”

“各种各样的矛盾是我的辛苦源泉。你知道有本叫做《第二十二条军规》吗?美国空军飞行大队的军规里面规定,只有疯子不需要飞行,但必须本人提出申请,不过,精神正常的人提出申请才有效。如何让正常人证明自己是疯子,又何如彻底推翻自己的证明、重新证明自己是正常人?”

“那么,我要怎么证明,我火大的是瑠姫くん为什么不能游刃有余地在我身边,想出‘和祥生去迪士尼’的借口,而不是坦然地说‘我要找个地方和祥生追live喝酒上床’?”

红绿灯,急刹车,白岩在失重的瞬间,突然想起某天川西和佐藤在山里摘的果子,很酸,很涩,连乳牙大小的果核,咬开也是酸涩的。在酸涩感冲向舌根的那几秒,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皱起脸,啪嗒啪嗒掉眼泪。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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瑠姫くん的手很小,像女孩子,却能完全盖住他漂亮的脸。

他似乎不太愿意让我知道他的表情。

直到手机信息提示音响了,他才放下双手,划亮屏幕。

“……啊,到账了。”

“响了两声,刚刚。”我提醒他。

“唔,另一封……是祥生发来的。那家伙说,Luckyちゃん半夜醒来吵着要妈妈抱。”他吐了吐舌头。

27.

与那城从咖啡杯下抽出白岩带来的一叠纸张,上面罗列着被改过几次的歌词,修改的笔迹有红色也有绿色,看来所有的辞藻都经过的精心推敲过,算得上一张足够可以交差的答卷。

十分钟之前,从横滨回来的白岩将这首写好的歌曲交给了与那城,说着“这是在迪士尼乐园里完成的,欠你的给你了,我要去医院看望我男朋友。”,关上门消失在夜色中。

与那城攥住了几张纸,翻来覆去,读着无旋律的和弦与快速且反复的吉他谱,以及充斥着死亡狂欢、用墓地和恋尸癖押韵的歌词,低声念叨:“迪士尼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斗柄指东,天下皆春,在都市圈以上的夜空寻找北斗星过于不现实,大平垂下头,发丝挡住视线,他没有别开,只是抱着双臂在楼下等待白岩。见白岩走出楼道,后者手里已经没了下车时紧握的那卷纸,大平说:“我以为去横滨看live是真的陪我散心,原来是去跟佐久间さん找写歌灵感去了。”

白岩耸耸肩,大步向前走去:“两者都有。”

大平小跑跟上:“真难相信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写歌。”

“只是刚才你在车上睡得太熟了。再者,你不是也在偷偷剪辑片子吗?”

“……那只是爱好罢了。”

“怎样都好,别对我撒谎。”白岩的手揣进裤兜,“大家都在为以后做打算,奨くん‘求’我给他写歌,也不过是提醒我除了脸之外还有写歌的才能。对了,我下楼时捡到了莲くん不知道什么时候制作的春季舞蹈班招生简章宣传页。”

“给我看看。”

“扔掉了……所以,无论我们将来谁自立门户,都不要怨恨彼此丢下自己。我说过,没有人会离开你,包括我。”

“你误会了……说实话,被瑠姫くん误会,让我不太高兴。”

此时,只有便利店还亮着灯,不知道那些店员是否换了一茬关东煮的汤底。这个城市的春天并不温柔,它挤压你的肺部,让你呼出包裹着叹息的白气,手法如挤压一只尚有余温的塑料瓶。大平和白岩并肩走在凌晨的街道上,除了影子变长变短的频率保持着一致,他们所忧虑的事情并不相同。

白岩没有反应,大平窝在腹腔里尚未熄灭的火又有了燃烧起来的迹象:“我说,为什么不直接把车开到医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回来停车。步行去医院,给或许可能存在的蹲点记者拍照的机会,争取明天上文春。”

大平皱皱鼻子,说:“恋人在ICU身负重伤,却有闲心想着媒体曝光,回来停车?回房间化了淡妆吧。不愧是瑠姫くん。”

“你在嘲讽我吗?”

“你喜欢汐恩吗?”大平反问。

“当然,喜欢。”

“我一直很好奇,瑠姫くん到底喜欢汐恩哪里。”大平放大音量,“白岩瑠姫是喜欢鹤房汐恩可以和自己的人气绑定吗?营业成真,一段佳话?还是从头到尾都是营业,最后连自己都信了?”

“喂,你小声一些。”

大平一脚踢到路灯的柱子上,灯头周围的飞虫结队落荒而逃:“这不是瑠姫くん想要的吗?半夜去医院被拍到了顶多上小报的豆腐块,而刚才的爆料,说不定能占满整页,你的头像被放大之后六色印刷在版一。”大平钳制住白岩的下巴,将他嘴唇上的口红用力抹到他的耳后,“妆,可不能白化,没错吧。”

白岩掰开大平的手:“祥生的正义感有点可笑。”

“我会尽快找机会,教给瑠姫くん什么才叫‘喜欢’。什么才叫‘喜欢到可以去死的地步’”

白岩在路灯旁停下脚步,转过身,垂下手臂,眼睛的虹膜被路灯的外晕烘烤成琉璃色,沉默着寻找正确的回应,琉璃珠反射的光芒流动,似乎又放弃了最恰当的表达,道:“理应,祥生最明白我是怎样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呢,贪心,虚荣,又惹人爱得不行。”

28.

“如果拓実是Alpha的话,会爱上贪心又虚荣的我吗?”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无厘头打败了:“无论回答会或不会,都好像没办法收场的样子呢。”

回答会,就认同了他是贪心又虚荣的人;回答不会,肯定导致他失落。我补充道:“即使是Beta,也会欣赏瑠姫くん的才能喔。”

谢天谢地。他没有继续纠缠我那漏洞百出的回答。我们继续聊之前被打断的话题:“那晚因为奨くん第二天一大早要去事务所总部开会,回了公寓休息。在医院陪同的是我们剩下的人,我们谁也不敢去敲ICU的门,事实上,医院也不会允许我们在手术途中打扰的。”

剩下的人,不包括外务的金城、木全和佐藤。

“后来的一切,发生得非常突然。那时我认为,祥生把他拙劣的正义感发挥到了极致,而他本人,却以喜欢的名义,去撞南墙。”瑠姫くん的双手在空气中比划,“也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一切,神明支开了景瑚他们三个人,而让祥生成为了唯一的解。”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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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房像在东京湾岸边的岩石上睡了半宿的鱼,由于失血过多,自身发热系统出现了故障,身体的温度来自于外界——开成蒸笼的空调和窗帘透进来的日光。面色也如同鱼一样泛着恹恹的青灰色,不过这些,被挡在ICU室外的白岩和大平,都没能看见。????

白岩思考过很多关于死亡的命题。他一度认为当容貌不再光鲜,便是生命力消耗殆尽的预警,往脸蛋的皮下组织里注射肉毒素杆菌——这种听上去无比恐怖的溶液,是为了长寿,和所有弥留之际的孤寡老人一样,总得找些办法活久一些,至少先引起关注再坦然离开,不然会被遗忘在斑驳的床上;他幻想在无人岛上被爱包裹着死去,他的构思中带与那城漂洋过海,再一次被媒体问到这个假设,他又认为可以考虑鹤房和金城,在饿死或者被野兽吃掉之前,再多两个人哭丧,让死亡变得隆重又可亲;他说,死亡之外无大事。

他以为直面死亡,就可以无畏而生。

当医生告诉他,他与死亡一墙之隔时,他还是慌了神。

不是有关自己的死亡,如果是这样,他可以面对。他甚至可以庆幸自己直到死都是漂漂亮亮的。

“……就是这样,血库储备不足,鹤房先生面临生命危险。”

“……”

“鹤房先生的家属吗?请您平复下心情,如果可以找到适配的血型,还是有希望的。请问在场谁是A型血吗?”

白岩突然想到一个月、大概快两个月前,在天台吹风的时候,大平说,“还记得我们一开始录制的那些单曲碟吗?星星,星星,星星,所有都跟星星有关,11颗星星被编排成了圆形。你和汐恩是两颗星星,对于仰望者而言,镶嵌在一张天幕上,距离只有稍微移动眼球那么近,你们交相辉映,传递着喧嚣的爱语,实际上,以浩瀚无垠的宇宙为居所,距离着荒凉又寂静的几百万光年,在真空中沉默着互相凝望。”

同样是沉默着,白岩看到医生不断开合的嘴巴,以及队友们围上来的脚步动线,似乎确实置身于真空中。他感到和鹤房的距离不止光年可以计数了,耳边涌动着被剥夺了声音的潮汐,潮汐的力量让他对恋人的自信差一点分崩离析,他双腿跪地,口红掉了一大半的双唇泛出苍白,低声说:“我不是A型血。”

“翔也!对!翔也是!”河野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景瑚くん和碧海くん也是,但是,他们都有外务,不能马上赶回来吧。”豆原吐槽。

“汐恩有没有家人在东京呢?”川尻问。

“他最近访谈说了家人全部都在滋贺啊。那向社会募集呢?”川西建议。

“恐怕来不及……”医生否决。

在场人的交谈声渐强。白岩湿润的虹膜中倒映着大平。

大平感应到包裹住自己的目光,他走近白岩,蹲下,和白岩平视:“我是A型血呢,如果瑠姫くん拜托我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

“请你……”眼泪滴落到撑着地板的手背上。

大平不语,等待他说下去。

这漫长的不到十秒钟里,大平想起他对白岩说过,局外人来看,白岩和鹤房是同一张天幕上的星星,实际相隔甚远,他又想起没对白岩说过的、打算烂到肚子里的话:我可以是环绕你这颗恒星的行星,你也可以是守候我这颗行星的卫星,我们的夜空深邃而隐秘,汐恩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白岩终于请求道:

“请你忘掉他。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

30.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不是靠咖啡撑着,时针刚过数字3,我就要开始打瞌睡了——如果我听一段无聊的口述,确实会有这样的可能性,但是发生在瑠姫くん他们身上的两三事正推向高潮,此时的我睡意全无,似乎觉得,即使不喝咖啡我也会聚精会神地听下去。我学着瑠姫くん那套不按常理出牌的路数,点了一杯戒掉很久的可乐。

“无论当时我是否拜托他,他根本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瑠姫くん说,“他的决定,很早开始,就做好了。”

“他很早就决定了要为汐恩做些什么事吗?”我摇动杯中的冰块,他们碰撞的声音出奇地悦耳,我有些悟出了,大概很多人并不是迷恋可乐的味道,而是迷恋可乐的声音——只有在非真空的世界里,才会产生这样的趣味。

“不。”瑠姫くん很快打断了我,“他只是想教会我什么叫喜欢到可以去死。”

“所以他提前知道,他那时的身体状况,抽血会威胁到生命,对吗?”

“对。他一定知道。但他还是把他的血液送给了汐恩。”

“450cc,对于一个健康的成年男性Omega,虽然说突破了规定上限,但也不至于危及生命。”冰块在气泡的簇拥里看不清纹路,我又将冰块摇开,“不过对于……”

“对于一个有身孕的人,就致命了。”

白岩也摇着杯子,不过他杯中的冰块,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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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效的避孕药,晕车和反胃,抽血验孕而留下的、手臂关节处的针孔,电路一样串联起来,点亮了终端的灯泡。

大平在重度昏迷之前只留下两句话,“对不起,隐瞒了怀孕的事”,和“之后孩子怎么处理,交给瑠姫くん决定就好。”

主治医生在诊断书上签了名,说:“依照他的身体条件,胎儿只会在腹中死去,胎儿父亲是谁?建议安排堕胎。”

当然,只有白岩面色凝重地小心折好这张重量超载的纸,大平什么也听不见。他和此时天空掠过的白云一起陷入了沉默,呼吸轻微而缓慢,又长了很多的发丝铺撒在冷白色的枕头上,如同这个春天疯长的紫藤枝蔓,平静着保持着姿势,却藤条凌乱,每一根都找不到延伸的方向。

与此同时,鹤房逐渐转醒。病房窗外恰好有一片紫藤,他看到白岩逆光的身影融进淡紫色的背景里,这是天堂不会出现的情景,因为他笃定了不会在天堂里和恋人相遇。他张了张口,气息微弱,使出力气问:“我没死吗?”

白岩拧干毛巾沾湿鹤房皲裂的嘴唇,反而问他:“为什么要寻死?”

“我没有。”鹤房疲惫地闭上双眼。

白岩起身拉上半边的窗帘,背对着鹤房:“年轻真好,可以倔强,可以给出这么幼稚的答案。”

“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鹤房声音飘忽,“现在,好多家新闻报纸在报道我的事情吧。采访瑠姫了吗?”

“嗯,不仅如此,还拍到了我为你痛哭的画面呢。明明是躲起来哭的,却被拍到了呢。”

“上头条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不是头条,也占据了很大的版面呢。我刚才说,我哭了喔。”

鹤房别过头,想笑,却依然没有牵动面部神经的力气。

“哭得丑极了,说不定会劝退为数不多的JAM呢。”

白岩把水盆端到远一点的地方,又觉得不够远,轻轻踢了一脚。他凝视着晃动着的、险些溅出来的水纹,接着说:“你不问Naotoさん的状况吗?”

“他如愿死掉的话,瑠姫くん一定会说‘Naotoさん占的版面比我还大’这种话。所以我知道他没有事。”

“嗯。或者,你不问祥生的状况吗?”

白岩讲完,便听到鹤房僵硬许久的颈椎,活动起来的咔咔声。

“翔也他们从爱知回来了吗?”

“虽然听上去两者有点不太相关。他怀孕了。他把自己的血液分给了你一部分,就像你当时把自己的基因分给了他一部分一样。……不,也不完全一样。他很痛,是我没有资格代替的痛。”

“景瑚くん会带回来很贵的纪念品吧。”

“他会有一个孩子。是我促成的,分明是我促成的。在你我他之间,我却是最不相干的一个人。”

“不过似乎,爱知的纪念品他们全部都带回来过,无论是烤虾饼还是什么。这次不会有什么新鲜的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汐恩。祥生怀孕了。”

从喉咙底部泛上比千振茶还苦涩的味道,黏黏的,包裹住舌头根,吐不出也咽不下。白岩一早就做好了要跟男朋友报告“别人有了你的孩子”这种听上去非常滑稽又非常吊诡的事情的心理准备,他想,他可能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没有通过任何愤怒、委屈和撕心裂肺的吼叫来诉说这种事情的人。

他的心情比今日无风天气里的紫藤更加平静。

“我知道。”鹤房沙哑的嗓音还没有完全变回正常,“产检,我陪他做的,在你埋头写曲子的时候。”

32.

“你很在意吧。”我知道瑠姫くん不介意我直接戳到他心窝子,“那时候会在意,闹了半天自己才是多余的人。”

他像看傻子一样看我:“这不是当然的吗?”

“所以你才会铤而走险让自己变成共犯。”我敲着桌面,手指节沾上了冰可乐液化淌下的水。

话音刚落,瑠姫くん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又是祥生。不过这次是电话提示音,看来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那边的话语在深夜安静的咖啡馆里清晰可辨:“瑠姫くん什么时候回来呢,Luckyちゃん没有你的话睡不着喔。”

听到这个名字,瑠姫くん的神情有了大幅度的缓和。在这之前,他脸上也时不时挂上几抹笑容,多是无奈的自嘲,以及“如果不笑的话一定会哭出来”的二选一。此时他的笑容更像是从心底渗出来的,好似开到极致的花朵自然而然涌出的蜜液,澄澈明亮。

“她爸爸呢?”瑠姫くん放缓语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汐恩啊,汐恩在写歌词,最近不知中了什么魔怔说着‘一定要超越RADWIMPS’的屁话,瑠姫くん不是知道的吗?这家伙完全不会哄孩子,做鬼脸吓得孩子不停哭,果然给他报个新手爸爸的培训班比较好吧!”

“把电话给Luckyちゃん。”瑠姫くん摇摇头,详装生气:“大平Lucky,如果不听你祥生小妈妈的话赶紧去睡觉,我明天就不会给你买草莓牛奶了喔!”

听筒里马上传来了稚嫩的童声。那个孩子还没学会完整地讲出句子,只会把一些简单的词汇拼凑到一起:“知道呐,睡觉觉~”

“乖。”

瑠姫くん关掉屏幕,端起自己的可乐,捧在手里摩挲,问我:“拓実,你说,爱喝草莓牛奶,这点随谁呢?”

“看来你很享受当共犯的感觉咯?”

“嗯哼?”他挑眉。

“说起来,你成为共犯后所诞生的结果——Lucky——这个名字取得真好,幸运。我们都是因为在那个比赛里足够幸运,才会在今天依然保持某些羁绊的。怎么说呢,令和八年的日本允许使用英文字母当作新生儿的名字,这个政策真不错。”

我也端起可乐,与他碰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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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藏匿在医院弥漫着的消毒水气味中。死亡每天都在发生,而伴随着节气而来的仲春的生命朝气,一点都不惧生命消逝所引发的、成吨的哀叹。

这几天又在下雨,白岩弄丢了第二把伞,他计算着,如果再丢失一把伞,就会相应地捡到些什么。他相信自己发明的宿命论不会欺骗自己,因为自己被宿命论玩弄了太多次,这次说什么也应该通过考验了。没有谁会一直弄丢什么。抱着那样的恻隐之心,他跟在已经痊愈了皮肉伤的经纪人身后,紧握着新买的透明雨伞,水滴在头顶和心里流成长河。他向因为陪床而几天未回的公寓走去。

令他们的经纪人Naoto重新打起精神的,是一封针对于大平的邀约。配音工作,一部不是十分卖座的法国爱情电影男三号的吹替。

大平不知道这个喜讯,他还在昏迷状态,尽管呼吸和心跳已经趋于平稳,预计三天左右就能拆掉管子。紫藤花哗啦哗啦地散落,藤蔓延伸至目之所及的尽头,喷射出胭脂色带着绿的荫蘖。将在一周后,通过手术摘除大平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这是Naoto和与那城商议后的结果,白岩一言不发,在一旁抽着大平最喜欢的BckDevil。他原本很讨厌抽烟,讨厌这种行为也讨厌这股味道,更讨厌可能会遇上、毁掉自己精心经营的王子人设的无妄之灾。只是他急切渴望代替长睡的大平做些什么,代替他昏迷,代替他活着,或者代替他怀孕——这些都有些荒唐;抽支烟,是最简单易行的方法,而厌恶之情,在硕大无朋的、自我感动所交织而成的硬壳里,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白岩自知,反驳经纪人和队长的决定,无济于事。更难办的一点,如果按照内心的倾向,留下这个孩子的话,等同于违背了几个月前同样怀孕的自己的意愿——会影响组合活动。

但是,现在,哪里有什么组合活动呢。

排除以上的杞人忧天,医生也说过了,依照大平严重失血的身体条件,继续放任胎儿在羊水中安详地静置,胎儿只会胎死腹中。这是又一次令人沮丧的戛然而止,白岩觉得,有些事,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够了。

可是又要亲眼目睹了。

他再次点燃一支烟,他从未熟练过夹烟的姿势,烟头燎到了手指。

Naoto需要去大平的电脑中寻找大平配音的资历表,他作为经济人应该保管的那份,数据损坏了,他想到大平自己存了一份。而白岩,有大平房间的钥匙和电脑的密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上去荒谬得不行。经纪人可以掉以轻心,好朋友如此亲密无间。

走在前面的Naoto停止步伐,白岩跟着驻足,地面的涟漪扩散到更远。

夜晚凉意递增,仿佛仍贪恋冬季里替肆意妄为打掩护的寂寥。

“那件事,我一直在自责。”

白岩想,经纪人因为上一个冬天没能保住节目的录制,一直压抑到春天,又发生了林林总总不尽人意的事,憋到了临界点,才会崩溃跳楼的吧。他又想,还是安慰几句比较好,说:“不是Naotoさん的错。”

“不,从一开始,我没驳回大平くん的提案,就是错的。”

白岩觉得雨声过于刺耳了。

“一开始,那个野外番组的总制片人,只拟定了大平くん一个人当做嘉宾。总制作人的小儿子,是大平くん的狂热饭。”

雨声,比起说是刺耳,不如说是震耳欲聋。

“大平说,不管怎样,都要全员一起参加,不然就拒绝。总制作人拗不过最宠爱的小儿子,才让那次活动成为了团体活动。”

白岩怀疑自己失聪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34.

我不解:“所以……既然总制作人的小儿子是祥生的狂热饭,但为什么,那个番组,还是终止了我们的录制?明明可以延期的,不是吗?”

那个万籁俱寂的冬天,一点希望的萌动之声都归于沉默的,冬天。我记得山里酸涩的果子,台灯下读《第二十二条军规》的景瑚くん,还有那个从蛛丝马迹中窥见的,有人情动就有人如愿以偿的夜晚。

瑠姫くん吸了一大口可乐,一点一点吞咽下:“因为番组拿到了炙手可热的当红新人男团加急档期,当时……将要30代被拍打到沙滩上的我们,和势头最猛的新人比,谁更有吸引力,谁更能拉动收视率,拓実不是心知肚明吗?”

“可是……小儿子……祥生……”我语无伦次。

“我们只有JAM,而JAM,不一定只是纯果酱,也可能加了大量的蜂蜜或者枫糖。”

“我懂了,原来如此……小儿子,比起祥生,更喜欢那个新人男团……”

我把剩下的可乐喝完,嘴里发苦。

35.

白岩打开大平房间门的时候,Naoto随口感叹:“你和大平くん关系真好,你有他的房间钥匙,也知道他的电脑密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白岩吸了长长一口气:“他的房间钥匙忘在了我的车上,布丁狗形态的钥匙挂饰上用油漆笔写了电脑密码。”

“诶——?”

白岩补充:“不知道该不该用‘忘’这个字呢。我们进去吧。”

说着,他摸到房间电灯的开关,按了一下,发现按不亮,屋内唯一的光源是窗外的万家灯火,他在借着光源环顾四周,发现房间总电闸的指示灯,是关闭状态的,缓慢明灭着。他踮起脚,向上扳去,再一次去按电灯的开关,屋内一下就亮了起来。

Naoto后脚进门,说:“你们去迪士尼乐园那天,中午离开后,大平くん就没回来过呢。”

“是这样。”

白岩一边回答,一边扫视大平的房间。房间一尘不染,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床上被子整齐,一侧放着木全送的布丁狗玩偶;单反相机被三脚架支到离地面1.2米的高度,镜头对着沙发,沙发上空无一物。

Naoto对着手机挂件上的一串数字,打开了大平的私人电脑,桌面很干净,只有两个文件夹,一个是工作资料,里面整齐罗列着各项履历,Naoto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声优履历,并拷贝进了移动硬盘;另一个文件夹,写着加密保护,无法访问,文件夹的名字叫做“Lucky”。

文件有些大,解析需要时间。晚上八点,回收玻璃瓶等资源垃圾的卡车引擎,像高潮时捂住的嘴巴,压抑地低吟,应和着电脑运转的声音。

复制读条完毕,Naoto关掉电脑:“白岩くん拿些换洗衣服然后回医院陪床吗?我这会儿要去事务所送资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的,一路顺风。”白岩也起身准备离开大平的房间,强迫症使他将房间复原成进来时的样子,他关上电灯,然后又踮起脚去够门口的总电闸,还差了一点,正巧脚边有一个普通行李箱大小的塑料箱子,箱内物品乒乓作响,他费了很大劲才移动到总电闸下方,站上去,扳下开关,屋内恢复成一片黑暗。

白岩上楼打包了四套Oversize的休闲套装,是给大平与鹤房准备的,他甚至没有鹤房房间的钥匙,同时认为翻找大平的衣柜不太好——他们是亲密无间、然而又矫情到无比在意私人领地的人。他给自己带了条冬装长裤,病房走廊阴冷,自己的体质又不耐寒,只能依靠冬天的衣服捱一下。

明明已经走出冬天了啊。他想。他踱步到窗边,拉开窗帘,墨色云朵竟漏下了几点星光,熟悉的窗棂把陌生的天空切成方块,他攥住窗帘,斜纹硬布料被手掌塑造成灵芝柄一样的形状,他的心底泛上了比今夜天空更陌生的不协调感。

确实是……哪里不太对劲!

36.

类似于《推理要在晚餐后》的电视剧一样,瑠姫くん给我讲述他的推理过程,也极富仪式感。他叫来了伏特加,这个不胜酒力的男人,竟然叫了一杯加冰的伏特加。

“拓実还记得吗,我们那天去迪士……咳,横滨的Live,是中午离开的。刚才说祥生房间的窗帘是拉开的,而我在开灯的时候,前后按了两下,这说明,一天中天最亮的时候,完全可以借助室外光在房间里活动,而祥生,却开着灯,很奇怪不是吗?”

“嗯。”我不置可否。

“而且他离开时,为什么不直接关灯,而是要关掉总电闸?从常识来看,总电闸在高处,关掉它更困难,正常人不会舍近求远。”

“确实。不过……我更在意的是,我记得那天早晨莲くん说祥生‘门口的柚子醋空瓶多得差点涌出来’,他说得过于不着边际,所以我印象深刻,而你刚才并没有提到柚子醋空瓶,难道是他处理掉了吗,把那些玻璃瓶……”我立刻停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瑠姫くん狭长的眼睛流露出危险又狡黠的光芒,看出了我的失言,说:“没错,玻璃瓶一类是资源垃圾,只有晚上八点才能扔掉。显然,祥生没有机会处理掉它们。”

“莲くん好像还说,相机的镜头盖在地毯上放着,而瑠姫くん看到的是……”

“镜头盖在相机上——虽然我不太懂摄影设备,但是它外观什么样,我还是知道的,毕竟我们的工作就是被相机环绕。”

我抱臂在胸前,问:“你认为,莲くん撒谎了吗?”

“他没有撒谎的动机。”

“难道是祥生有事瞒着我们……?”

他喝下了第一口伏特加:“没错……啊好辣好辣!好辣喔~”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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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Tube的《Lucky!Lucky!》频道停止更新在佐久间怜在横滨举办Live的那天。频道的油管主是一个虚拟形象——以一只玩偶的状态存在着,小孩的形象,丑丑的,细看是一位绑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细长得有些夸张的睫毛下面是溜圆的双眼,鼻子被概括成弹珠大小的球体,月牙形的嘴巴始终微笑着,天真无邪,所以当她“讲出”关于怀孕和流产之类的话题时,无比违和。

有人给她配音,不过是经过变调处理的,是高频略显不足的尖锐的声音。

你打开最后这支视频,便能看到以下内容,玩偶“坐在”沙发上,正对着镜头,她“说”:“Lucky呢,今天要和露露糖去迪士尼乐园,马上就要出发了喔,是露露糖开车带Lucky去呢。还有一件重大事情要发表,Lucky怀孕了!噗噗,玩偶也会怀孕的呀!如大家所料,是露露糖男朋友的孩子,总之,感谢大家之前提出的建议!也感谢因为这件事订阅我的粉丝们!当时是抱着‘试试说不定可以’的心态借了露露糖男朋友的精液,没想到就怀上了,哈……Omega发情的时候,每一根汗毛都在为受孕做准备,这么想真的好神奇啊!不过也可能是天意。这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告诉露露糖才合适呢,如果大家有建议的话,欢迎在评论区留言,露露糖喊我出发了,今天先到这里叭!”

白岩死死盯着发烫的手机屏幕。

半小时前。

白岩缓缓撒开紧握的窗帘,离开自己的房间,飞奔下楼,再次走进大平的房间。

在阳光充足且采光良好的白天,需要打开室内灯,只有一个可能——为了获得更充足的光线;在川尻离开大平房间的这段时间内,镜头和相机改变了地方,被支在三脚架上正对沙发,只能指向一个事实:以沙发为背景拍摄视频;而拍摄视频,窗外的自然光只能作为辅助光线,而室内灯充当了主要光线,这便可以解释为什么两人出发前房间开着灯。这对于相当了解何为间接光线、并在喜欢在间接光线中度日的白岩,并不是什么难题。

大平直接关掉电闸,是引导白岩发现这个疑点并加以解谜。

而失踪的柚子醋玻璃瓶所在何处?大平也暗示了白岩——正是在沉重的、内容物乒乓作响的塑料箱内。大平知道以白岩的身高,关掉电闸必须借助踩踏的东西,所以设置了这个机关,让白岩注意到这个奇怪的箱子,当然,他的意图,并不是要白岩找出毫无用处的空瓶。

白岩侧卧在大平房间的地板上,单手撑着半侧身子,月亮在他的后背停留。他放倒箱子,空瓶涌出,滚落一地。

果然,箱子里的东西,不只是空瓶。除了作为引子的空瓶,安静躺在箱子深处的,正是大平希望他看到的、除了打开这间房间的钥匙以外的,另一枚“钥匙”。

38.

“我想,祥生喝掉瑠姫くん给他的那管避孕药时,并不希望药效发作吧。”我望着瑠姫くん因为痛饮了两口伏特加而烧红的脸庞,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避孕药过期,是天意。祥生说得没错,天意。咳咳!”瑠姫くん剧烈咳嗽了一阵之后,又道,“在因为流产而伤到子宫之前,我和汐恩每天都会做爱,有时候两次,有时候三次,而且都是我主动诱惑他的,不会想到吧,我的性瘾如此强烈。我一直在欺骗饭们,我不是王子,我只是个荡妇。只有内射的精液填满肚子,才能实实在在感受到自己被爱包裹着,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是不是很可悲?尽情嘲笑我吧,拓実。”

“你醉了。”我说。

“看完那条视频,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怀上朋友男朋友的孩子’这件事,可以被当作虚拟世界里涨粉的工具。我们是偶像,为什么不能通过舞台、综艺和演剧获得关注,而要通过如此难以启齿的丑闻而做噱头呢,啊,对,我忘记了,那个叫做Lucky的玩偶,不是偶像。如果不是后来看完祥生所有的投稿视频,我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理解这件事了。祥生是笨蛋!大笨蛋!天下第一大笨蛋!”

我有点好奇混进眼泪的伏特加是什么味道。瑠姫くん终于,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咖啡馆里没有其它客人,老板在前台擦干净每只杯子,仿佛一场漫长的仪式。这些杯子已经在后厨被洗净消毒,似乎并没有再擦一遍的必要,对于咖啡,我只知道些浅显的知识,并不懂这种深奥的仪式。

我不知道此刻应该跟瑠姫くん说些什么,打扰他人哭泣,无异于堵住急需扩张的发泄渠道。这样很不仁厚。于是我跟老板攀谈起来,问他:“为什么您的咖啡馆,会出售可乐和酒呢?”

老板答:“显而易见,喜欢喝咖啡的人,可能拥有喜欢喝可乐和酒的朋友,比如您的朋友。”

我歪头想了一下:“他不喜欢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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