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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2004。4
在踏进经理办公室之前，叶小莎有过那么一刻的犹豫。她回过头，身后是自己并肩作战了三年的同事，是熬过无数个通宵的房间，是比自己家更熟悉的地方。然而她低下了头，手里的那张纸有着火一样的颜色，刺入眼中，烫进心底。最终，她转过身，轻轻叩响了那扇褐黄的木门。
“ein。”一个女声，嗓音温柔。出自那位埋首于文件中的女子。长发永远挽在脑后，用一根发簪，一枚发夹，甚至是一条丝巾。衣着永远的素雅，夏季的浅黄，冬天的浅灰，今日则是一件米白的衬衣，有竖条的暗纹。
“经理……”叶小莎咬住嘴唇，表情不怎么自然的递上了那张妖艳的请柬。
“婚礼？？”声音陡然拔高了许多，温柔变成了惊喜。“小莎你……呵，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呢？”女子抬起头，小巧的脸，秀气的眉，澄澈的眼。她看着叶小莎脸颊上羞涩甜蜜的绯红，浅笑，“恭喜你，幸福的女人。”
叶小莎不语，默默递上另一个白色信封：“我丈夫希望结婚后，我不再出来工作了……所以……经理，我知道我应该提前告诉你，可是，我们也决定得很仓促，我也知道‘华美’的案子才刚刚开始，我也很想跟大家一起……”
“小莎，”女子合掌支于颌下，那笑容竟带着一丝略显稚嫩的憧憬，“对女人而言，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和一个疼爱你的丈夫，便是终极理想了。”
是眼花了吧，叶小莎想着，刚才有一刹那，她看见经理的脸上浮现出了悲凉……噬骨的悲凉。不可能，对于经理这样的女子，结婚的主动权永远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的，肯定是眼花了。
回过神来时，经理已经将请柬和辞呈一并收好，站起身，向她伸出了右手：“Myfriend；感谢你三年来为‘喜宝’所做的一切，祝愿你以后的人生一帆风顺，幸福美满。”
叶小莎不禁笑出了声，却并不去握那悬在空中的手。“在跟我说道别词之前，我还有一个最后的请求。经理，我想请你做我的伴娘。”
纤细匀称的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泛着贝类的光泽，在话音落下后，微微一颤，既而慢慢合龙，收回到桌前。“我……不大喜欢……”
“经理，我知道你的脾气，可是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希望在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你，能陪在我身边。好吗？……Susan？”叶小莎的语速很快，前额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女子低头，沉吟，任睫毛在眼睑投下暗影。一朵梨涡转瞬即失，她迎上叶小莎热切的眼光，“只要你不嫌这个伴娘又老又丑。”
市一院的住院部环境很好，成荫的绿树，和一个雅致的小花园，在病痛中能到满目的葱郁呼吸到泥土的清新，会让人多少升起些对生命的渴望。柳如嫣提着保温壶，站在一盏玉兰花瓣的路灯旁张望。然后，在喷泉旁边的长椅上找到了那个满头银丝的身影。
“妈。”柳如嫣走上前在妇人身边坐下，细细审视着老人的面色，“今天气色不错，胸口没那么闷了吧？”
姜碧华笑着摇摇头，“好多了。医生说我很配合，血压降得很快。”看看女儿一件单薄的衬衣，不禁皱了皱眉：“小嫣啊，这季节温差大，一件单衣服到晚上会冷的。我没什么事了，你以后下了班来看看我就好了，别带什么汤啊水的，这边的饭菜还不错。工作很辛苦吧？看看你，这段时间又瘦了。”
“还好，我不累。”柳如嫣笑笑，拧开保温壶的盖子，“木耳炖母鸡，用文火煨了一下午，是妈最喜爱的。”
接过汤，姜碧华啜了一小口，目光还是停留在女儿的脸上。
“怎么，不好喝吗？是不是味道不够？”看着母亲灼灼的目光，柳如嫣已经知道接下来谈话的内容会是什么了。
果然就见母亲放下汤，意味深长的，缓缓的叹了口气：“唉，昨天小刘妈带着孙子来看我，一岁半的孩子，长得虎头虎脑胖胳膊胖腿的。上星期林伯母也寄来了孙女的照片，就是她二女儿慧敏，去新加坡的那个生的，当年我们还说她至少要三十岁才会结婚。上个月你肖阿姨……”
“妈，”柳如嫣从包里拿出手机，“你真那么想要孙子的话，那我马上去打电话，对象随便你选，十个月后保证你能抱上一个活泼可爱的胖小子。”
姜碧华嗔怪的瞪了瞪女儿，“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小嫣，你已经27了！比你小的都当妈了，可你……妈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这辈子最后的希望就是看见你能嫁个好人家，有个好家庭，这也是你爸当年走的时候留下的话啊。”说到老伴，姜碧华的语气有了些伤感，目光也有了些游离。
柳如嫣别过头，良久不语。末了，接过母亲手里的温瓶，淡淡开口：“晚上还要赶一个文案，我就先回去了。妈，我送你回病房。”
看见女儿这样，姜碧华也不再多言。母女一起沉默着走回病房。服侍母亲在床上躺好，把电视频道调到中央八台，将遥控器放在枕头边，柳如嫣打点好一切后，看着母亲的眼睛：“妈，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
姜碧华看着女儿素净的容貌，终是不甘心：“小嫣，前些天你张姨向我提起他的侄儿，是当律师的，人品相貌都不错，房子车子都有，只比你大两岁……”
“妈，”柳如嫣打断母亲，“以后再说吧，您在生病，别操那么多心。对了，这个周末，我一个同事结婚，请我当伴娘，晚上结束以后我再来看你。”
“伴娘，小嫣，伴娘当多了就真是一辈子只能和女人做伴，嫁不出去了！”老人很不以为然的摇头。
“那就不嫁了，陪妈一辈子也很好啊。”灯光下的柳如嫣莞尔一笑，象一朵月光下的百合花。
四月的阳光很好，南山的别墅很棒，欧式的庭院很美。原来叶小莎的丈夫是鼎鼎大名的“同鑫”副总，难怪会霸道的不让她婚后再出来工作。柳如嫣含笑看着镜中的自己，淡淡的胭脂隐去了平时略显苍白的脸，的确动人了许多。身上这件伴娘的礼服也很合身，浅浅的水红，高挑的腰线，浑身没有任何花边或褶皱的装饰。非常适合站在繁复华贵的新娘旁边。
一朵红玫瑰出现在面前，紧接着身后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请千万不要拒绝这爱的礼物，如果这对您来说是一种冒犯，那么，请先惩罚您自己吧，是您的光彩让我神魂颠倒，早已顾不得礼数。小姐，我有知道您芳名的荣幸吗？”
柳如嫣一把接过花，似笑非笑的睨了眼来人，转身找着花瓶，“沈大公子，我想，我的名字你早在十几年前就知道了吧？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是高中同学，不是吗？”
沈煜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夸张的捂住嘴：“天，你，你就是当年高95水云阁的大红牌，如嫣姑娘？啊，造物弄人，造物弄人啊！”
柳如嫣撑不住的笑了，顺手把花摔了过去，“说了几万次，不许那样叫我！快三十的男人怎么还是学不到一点稳重呢？”
稳稳接过玫瑰，沈煜一脸的陶醉状：“接到如嫣姑娘的绣球了！我真是三生有幸啊！”
柳如嫣还想再说些什么，眼神一转，看到门口一袭酒红身影，“靖文！来找沈煜吗？”
踏着清脆的步子，唐靖文挂着一丝微笑走到二人面前，眼光轻轻巧巧掠过沈煜手中的玫瑰，才笑着转向柳如嫣：“Susan，今天你好漂亮啊！都快把新娘子的风头抢下去了。”
柳如嫣笑笑，抬手拂过额前的刘海，“才没有，等会你看新娘子穿婚纱出来，那才叫漂亮呢。你这礼服也很美啊，特别称你。”
“找我有事？”沈煜把玩着花瓣，淡然开口。
“‘商社’和‘一百’的人都来了，而且都是经理级以上的人物。都向我问起你，我只好进来请佛出山了。”唐靖文还是一脸不温不火的笑，配上精致的妆容，很是明艳。
“‘一百’的人也来了？”柳如嫣望向沈煜，“沈总，‘华美’的初审快到了，我们要好好把握。”
沈煜低着头，只顾细细品位着手中的花，食指轻轻抚过花茎上一颗未摘除的刺。顷刻，扬起脸，又是那副标准的沈式微笑，双眼半合，右唇角挑高。
“走吧。”这话是对唐靖文说的，眼光却还放在柳如嫣身上。趁唐靖文转身的一瞬，覆到柳如嫣耳边轻语：“回去时我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