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不再多言,亲自端药来侍候我喝下,喝药不久后我就昏昏沉沉,只记得嬷嬷的声音在我耳边叮咛道:“小姐呀,好好睡,嬷嬷去一会。”
我醒来后已日尽落晖,嬷嬷坐在床榻边上正睁眼看我,看到我醒来,她把我扶起侍候我梳洗,递上一盏菊花党参茶,我细呷几口,再递回去。
“小姐要出去走走吗?”
我转过脸,看向敞开的雕花窗棂,天色暗沉,冷月初升,北风刮落几瓣梅花飘进窗台上。
嬷嬷见我默言不语再问:“冷吗?嬷嬷去把窗关上。”
“嬷嬷,这里真的有四小姐吗?她叫什么名字?也叫云晰?”
“小姐你说什么糊话,嬷嬷说的自……”
“她死了。”我转过来,盯着她悲切道:“四小姐死了,她死了……”
还未待说完,“扑”一声,张口,一口血吐了出来。
嬷嬷吓得哭了,她的泪毫无预警落了下来,她突然抱着我大哭道:“没有,她没有死,她没有,小姐是最好的,整个齐朝都知道曲阳靖王……”她突然止住。
她捧着我的脸,悲切道:“小姐每次生病总是胡思乱想,方御医跟嬷嬷早就提过,看,嬷嬷总是忘了小姐还病着,小姐你要相信自己是靖王府的四小姐,是嬷嬷看着长大的心肝儿,千万不要乱想,嬷嬷年纪大了,惊不起吓,这几个月小姐病着,嬷嬷那儿都不好受。”她哭哭啼啼地碎碎念念地硬是认为我的病还未好,说到后来,她跑出屋子吩咐凉菊请方御医来看我,那一脸的担忧哭啼让我几乎以为我当真是靖王府四小姐,当真病得糊里糊涂。
方御医看后的结语是:心郁积结,血亏气虚,需心境平和,无欲无念。
我在一旁平静答:“依方御医所言,云晰实该潜心向佛,清心寡欲方能做到无欲无念。”
方御医答:“对云晰而言也未尚不可,臣以为,佛,觉悟,觉他,譬如磨镜,垢去明存。”
“医者父母心,方御医不单止通医理晓禅语,汝所指是云晰心窝里的病,病那头已病至高肓,却不知谁人来搅浊这乱世,云晰不究,但必有庸人自究。”我低吟:“堪曲阳姿兰云絮,独齐阳之儋迟悦。”
“砰。”嬷嬷手上的汤药直碎地上。
我缓缓闭眼。
第四章:曲阳四小姐(三)
次日,用完早膳,嬷嬷为我穿上好几层冬衣,再披上名贵的雪貂披风,抱住我走出屋子,穿过梅花林、游廊、湖、水榭、花园、最后踏进一幢塔楼,塔楼后是另一个小园,再过几进门,殿阁、最终看到一睹乌黑漆的小门,一名朴实的少年低头垂眉站在门边,听到脚步声,他从容地把门拉开。
门外一辆暗青色的马车已候在门外,凉菊从里面打开车帘,接过我,马车围得严严实实,厚厚的毯子捂得到处都是,马车徐徐驶离后,这座靖王府,我竟未曾窥见真貌,而传说中手握齐朝大半权势的靖王爷——曲就我更不曾见上一面。
颠颠簸簸中,我再度昏昏沉沉,醒来后,躺在一张朴实的床上,张御医正坐在床边看我,我听到钟声,一下一下的,我想到一句诗:夜半钟声到客船。
屋子里燃着灯火,黑火下,张御医说:“这里是兰廷寺。”
“齐阳仁国寺,曲阳兰廷寺。”齐朝两大名寺。
“正是,齐阳仁国寺是皇家寺院,那么曲阳算是曲家寺院。”
靖王府曲家,手握大半个齐朝的靖王爷曲就,文韬武略,十二岁承袭爵位,北领水师,十五岁齐阳殿堂摘下状元,太子迟悦赞誉:曲阳靖王成也就,曲阳靖王败也求。
曲阳地处东北,与小国沧国仅隔了一条沛江,兰廷寺位于蓉山之上,蓉山紧靠沛江,这就为何有夜半钟声的原因。
油灯下,我终于问:“太子迟悦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方御医的眼光落在我身上,他说:“天人之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齐阳之儋迟悦,有惊天纬地之才,治国安邦之能,喜书,生乎百世之后,却知百世之前,处于一室之间,而悉天下之理。只是,殿下生性淡薄,为人过于仁厚,深居东宫,得皇所爱不骄,得人所喜不躁,太子弱冠唯一远游携太子妃云絮回曲阳归探靖王妃,齐阳突变,先皇驾崩,遭奸人所害,最后,命丧淮水。”
方御医最后说:“如殿下还在,云晰一定会是一个幸福的孩子,跟天下所有人一样受之所引,受之所喜,受之所乐,受之所仰。”
我看着他默默无语,我不能对他说八年里,在终南山上,在父亲照顾下,我其实生活得很好。
他突然在我脚下跪倒,我微惊地盯着他,他叩首:“臣明天启程回齐阳,望小姐多多珍重,智空大师会好好照顾小姐的。”
他起来,返身离开,我终于说道:“多谢方御医告诉云晰这些。”
智空大师其实就是一个普通老人,没有整天对我说禅语,我住的院子位于兰廷寺后院一段距离的独立小院。
与其说小院四周种满梅花,不如说在一片梅花中立起一座小院,灰色格调的木楼,所有的一切像回归大自然,看不到一丝华躁的实物,第一个半年里,我常常躺在床上,从阁楼远眺沛江一茫无际的滔滔水色,一年后,我已能走出屋子看着满院梅树,绿绸成荫夏长,白雪闻香冬短。
智空大师第一个半年吩咐人送来一摞书,我以为是佛经,确实是佛经,然后也看了,半年后,咳嗽已不带血,一年后,心肺的隐隐绞痛已显著消失。
第二个年头里,我站在院子迎来第一场雪,也迎来智空大师,他从纷飞白雪中踏至来,灰宽袍,和颜悦色,手里捻着一串佛珠,他看着我,突然念道:“一曲云迟晰别。”
智空大师每次来总和我下一盘棋,我的棋下得不好,忽左忽右,毫无目的而为。我很奇 怪{炫;书;网}居然能和智空大师由早上下到晚上,更有甚试过七天才完成一盆棋的输赢。
大师笑言:“云晰的棋下得毫无心志,不为而为,更胜一筹,输赢而无关重要,此棋绵绵无绝棋不过尽兴罢了。”
眨眼经年,我在兰廷寺度过四个年头。春节过后不久;因一场雪霜而惹了一场伤寒;嬷嬷与凉菊二人勒令我不得踏出阁楼一步;这病落在我这样的身子一拖就到二月末;三月初才大愈;嬷嬷看我这次病了;养了好几年身子这下子又瘦弱不小;心疼之余变得小心谨慎。
春暖后,兰廷寺鸽子多了起来,第一年我就发现阁楼的窗台上聚满觅食的鸽子,自始我便吩咐嬷嬷多备一些点心,把点心撕成碎放到窗台上,鸽子像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每天推开窗子,白色、灰色的鸽子像天使一样聚满眼内。
屈在屋子里一个多月,每天只能站在窗台上喂鸽子消遣,嬷嬷进来后看着我站在窗台上冻得鼻子通红,勉不了一阵唠叨,最后我保证不冷不冷,她为我披上披风,再在脸上盖上纱巾。
“小姐,下雨了,嬷嬷去准备膳食。”我点头,她下楼后,我依然把双手搁到窗子外面逗着鸽子,这些鸽子早已把我当老朋友了,一点也不怕生,会落到我手上觅食掌中食物,偶有几只还会飞进阁楼内。
春雨一颗一颗慢慢细落,我看到从梅花林里走出的智空大师,我笑着对他打招呼,这才觉察到自己还朦着面纱,只得伸手摇摇,奇 怪{炫;书;网}的是手中缠着的鸽子一直不放,随着我的手摇动,竟跟随着转动。
我高兴得开怀大笑,只是笑了几声就岔气了,轻咳几下,智空大师坐在阁楼下的石桌上开始摆棋,边摆边道:“不以物喜,不以物悲。”
我不管他,他的话其实也很矛盾的。把棋局摆好后,他走进木楼,直上阁楼,看到瞥得满脸通红的我反而斟上一杯竹芯茶递来,我喝后,他才为我诊脉。
我道:“不碍事,都痊愈了。”
外面的雨已经密了,淅淅沥沥的,梅花殘尽,新芽抽翠。我走到床榻侧上案桌边把一块红色绸缎掀开,把琴捧了出来,直捧到窗台下的桌子上。
“大师弹一曲可好?”
他微笑地盯着我,再盯着琴,接手道:“既是云晰喜 欢'炫。书。网',有何不可。”
“喜何曲?”
“何曲都成?”我天真地问。
“都成。”他宠溺地答。
我掀开窗子的轻纱,轻轻哼哼地唱着,两世为人,其实我已把前一世的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