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信任何人,就相信你自己吧。用你自己的判断……”苏晋安缓缓地问,“要拯救万民于水火,是不是该终结这乱世?谁能终结乱世?是那些持刀在黑暗里杀人的天罗?还是我们这些缇卫?”
“大人?”苏晋安猛地一惊。
易小冉也大惊。他们两个都疏忽了,这时候忽然惊觉大鸿胪卿已经不在他们身边了。两人急忙转身,看见了大鸿胪卿胖大的身体就在他们背后不远处,正倒着往后走,距离他们越来越远。易小冉举高火把,照亮了大鸿胪卿的脸,那张肥白的脸上所有肉都在颤抖,眼泪哗哗地往外涌出,眼睛里透出绝望的死灰色。大鸿胪卿的背后,火把找不到的黑暗里,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他手中一条手指粗的锁链连着一柄带钩的利器,准确地勾在大鸿胪卿的喉管上。他每收回一寸锁链,大鸿胪卿就要回退一寸,否则那枚钩子的刃口就会割断大鸿胪卿的喉管。
易小冉猛地伸手去抓刀柄,却被苏晋安一掌打开了手。
苏晋安把佩刀扔在地上,“放了大鸿胪卿,我们可以谈条件。”
没有人回答,大鸿胪卿仍在一步步地后退,尽管他知道越是后退距离死亡就越近,但他不能停下。他的鼻涕眼泪糊满了脸,考究的裤子被尿水湿透了,整个人随时会瘫倒在地,可他甚至不能呼救,那枚钩子的利刃已经深入他的皮肤,血流下来湿透了前襟。
大鸿胪卿终于退到了那个黑影正前方,黑影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压着他跪在地上。
“本堂可以谈条件,刺客从不。”黑影低声说。
那枚带钩的利器旋转着脱离了大鸿胪卿的脖子,随之脱离的是大鸿胪卿的头颅,血在黑暗里呼啦啦地冲起,无头的身躯缓缓倒下,刺客抓着头颅转身扑入黑暗。苏晋安抓过易小冉手里的火把猛地投掷出去,火把即将击中那名刺客的后背时,被他返身挥刀,把火把劈作了两段。火光熄灭前的瞬间,易小冉看见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在黑暗里一闪而逝。
第25节:葵花白发抄(22)
“白发鬼!”易小冉喘不过气来。
露华大街另一头的黑暗里,有人轻笑着鼓了鼓掌。
一切归于沉寂。原子澈已经尽数诛杀了所有刺客,远处缇卫们提着刀默立,刀上还热着的血点点滴滴打在冰面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大鸿胪卿那具无头的尸体上,所有人都久久地沉默。他们失败了,诛杀了数十名刺客,可是要保护的人却死了。于是一切的努力都归无用。如果早些知道这个结果,是否根本不用有那么多人死去?让白发鬼从黑暗里走出来,带着大鸿胪卿的人头悄然离去……
原子澈默默地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哥哥……”一名缇卫用沾着血的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他的怀里,同是缇卫的长兄正在慢慢地冷下去。
易小冉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这里的所有人其实都在一个送葬的队伍里,一边送葬,一边自己倒在血泊里。
苏晋安解下自己的外袍,覆盖了大鸿胪卿的尸体,幽幽然长叹一声:“布局真是精巧,一环连着一环,一个人杀人的时候,永远有另外一个人在背后看着他。不惜一切代价,要取得最后的胜利。有的时候想想,人会为了杀死另一个人花那么多的心思,把杀人做得像是雕刻那般精致,是什么样的心驱使着他们呢?”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
易小冉觉得眼前忽然微微发亮,才发觉是天将黎明,光明驱逐了黑暗。街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路两侧树枝上凝结的露水连同花瓣一起,点点滴滴落到地面上,地上的冰层迅速地消融,化作水顺着路两侧的排水渠迅速地流走,水涡卷动水花跳溅,发出悦耳地哗哗声。
易小冉的精神微微一振。
苏晋安也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是帝都啊,只有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这里才是煌煌的帝王居所。”
他指向远处晨雾里,一座辉煌雄伟的宫殿渐渐显露来,隐隐约约有一座百尺高阁直冲天空。
“太清宫?”易小冉认得出那座高阁是太清宫的标志太清阁。他没有料到自己所在和那帝王之家如此接近,就在相距几千尺的地方,屠戮场仿佛地狱,血流成河。
“是的,太清宫!易小冉,你是男爵之后,志向远大。你可以不惜身死,但是要重振你易家的声威,”苏晋安忽然提高了声音,“现在看着太清宫,你找到你应该效忠的人了么?”
钟声忽然来自太清宫的方向。黄钟大吕,沉雄如巨人的呼喊,把一层厚重的音幕笼罩在天启城的上空,那是赫赫帝王威严,宣告黎明,驱逐一切阴暗不得见光的东西,瞬间让人有种要俯身膜拜的冲动。易小冉上前一步,沉默良久,手按胸口低下头去。
“好!”苏晋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今天开始,你的代号是‘藤鞋’。事成之后,你就是缇卫七所的一名都尉,此外在顺意作坊,会留有你的鞋样子,每年春夏秋冬四季,他们都会把合脚的鞋子送到你的家里。”
Chapter。6
圣王八年四月二十五日夜,月上中天。
安邑坊,露华大街。
苏晋安站在巷子口,一袭褐色长衣,叼着烟斗,摇着白色的纸扇。易小冉站在他身旁,一身白色条纹棉布的衣裳,束腰是根佩玉的丝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脚下是那双新鞋,看起来和城里公卿世家的那些小公子差不多。
几天前的夜里这里死了几十个人,此刻青石板地面上却连血迹都看不出来,反而人声鼎沸,火树银花,像是什么盛大的节日。这条大街两边都是伎馆,每一间都大门敞开,挂起了写有各自名号的红灯笼,小厮们在街面上洒水,女人们穿着纱衣锦裙,裸露着大片大片的玉质肌肤,有的靠在门边笑盈盈地说话,有的在伎馆里的楼上伸长了脖子眺望,更多的是些游手好闲的男人,抄着手,缩着脖子,嘻嘻哈哈地在路边寒暄,几乎每个人都满是期待的神情,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抱着各色鲜花。
第26节:葵花白发抄(23)
苏晋安看易小冉探头四顾,笑笑:“耐心点,一会儿有新鲜的看。”
笛声忽的响起,吹笛人功力精深,吹得清澈婉约,仿佛飞鸟投林时的鸣叫。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笛声的方向,同时让开了道路。易小冉先是看见了一个白衣白冠的男子,吹着笛子,缓步而来,脚上一双白绢的方口鞋,没有半点尘埃。易小冉一辈子从没见过那么美的男人,纤细如葱的十指从大袖中露出半截,在笛子上飞动,目光低垂看着地面,眼中雾蒙蒙,眼角却有一丝刻骨的妩媚,像是有一滴嫣红色的泪水在那里凝结,随时会滴落下来。白衣男人的身后,是一个只到他肩头高的锦衣少女,为他举伞遮在头顶,面前也有一个锦衣少女,抱着一张素琴,作为先导,另有一个白衣少年走在他侧面,捧着一柄黑鞘长剑,背着一个和身子等高的大背篓。
有人鼓掌叫好,带着所有人一齐欢呼,人们把手里的花枝投向白衣小童身后的背篓,很快就积了一整篓,甚至堆出了尖儿来,有些花枝被从人群后面投出来,打在伞上,花朵粉碎,偏偏红色粉色的花瓣从伞缘四散飘落,仿佛一场细雪,衬着那个白衣白冠的男人像是神仙。
男人黛色的睫毛微微一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