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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倾池笑道:“武夫几时成了词人?”
商承恩凝神望着他,仿佛天地之间,风递残香之中,只有这个与他对月浅酌之人。
苏倾池被他眼神看得微有些脸热,旋即转开话题,“明日这时,你大约已在商府了吧。”
不过无心一句,两人皆沉默了,半晌,商承恩拧眉道,“我已让人带话给陌久,他已替我们安排了住处,屋舍小些偏僻些,却极为安静,明日我们先去那处。”
他说是我们,而非你,苏倾池不免心头微热,“也好。”
少顷,花露浓重,月色沁凉,等夜色愈发浓些,两人觉着身子有些凉意,便收拾了残局,回了房。
这夜,交颈语,合|欢身。
一来二人皆乏了,二来怕误了时日,略作亲昵便各自睡去。
次日一早,两人用了早点,结了客栈银钱,便上了马,一路急进,未作停歇,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京城。
满目繁华似锦,两人望着眼前熟悉场景,一时皆有些恍惚。
诛心
当两人出现在陌久眼前之时,陌久立马就红了眼圈,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去模样,甚为可怜,商承恩面无表情俊脸一虎,上前给了他一个毛栗,“才一年时间就把主子忘了个干净?”
那一记不轻,想来商承恩积威甚久,陌久被一敲打,顿时就吓住了,摸不清主子意思,一时也不敢啃声。倒是一旁苏倾池一声低笑替他解了围,“罢了罢了,站在门口做什么,陌久,赶紧给你主子倒杯热茶来,在路上他就喊口渴了,可仔细他喷出火来。”
陌久愣了愣,方才还在想自己主子身边这个人眼生得紧,一听声音,顿时一喜,“苏老板。”
“还不快去!”商承恩板着脸低喝。
“哎,哎。”陌久又是喜又是怕,慌慌忙忙牵着两人马在马棚拴好,然后跑进里屋。
“好好尽吓唬人做什么,你若是我主子,早在你茶碗里下足了巴豆。”说罢苏倾池闷笑着丢开商承恩,自行进了屋。
商承恩动了动嘴,无奈地笑了笑,快步追上去,与那人并肩。
陌久在一旁煮了茶端上来,一边打量着自己主子脸色,一边端详着苏倾池面容,正暗自嘀咕怎么才一年未见,那个倾城绝色苏老板就换了一个人似,声音倒是好辨,模样就差太多了,他拧着眉左思右想,才猛地一拍额头,原来是易容了。
陌久正傻笑,回头便撞上自家主子冷漠眼神,不由缩了缩脖子,忙赔笑,“才一年功夫,二爷愈发威猛了。”
苏倾池握着茶杯撇过脸,商承恩分明瞧见他唇边微扬弧度,于是心情变好了许多,面上神色柔和了些,直把陌久看得一愣一愣,还以为自己马屁拍对了,暗中偷着乐。
“二爷几时回府?老爷夫人大少爷三少爷都还不晓得爷已经到了京城,若是让他们晓得,定要高兴坏了,指不定老爷病就好了。”陌久开了话匣子一般,说个没完,“前些日子二爷托人传话回来说要回京,老爷病就有了些起色,已经能喝下药了,说等你回来定要在府里头设宴三天,为爷接风洗尘,哦,对了。”
陌久想起什么似一拍脑袋,“咱府里还有一件大喜事儿,大少奶奶给大少爷……”
屋里气氛煞时冷了下来,等陌久察觉时候,他已经说了不该说,深知自己捅了篓子,不安地瞧了眼自家主子,又将视线偷偷一向一旁沉静苏倾池,心中惴惴。
苏倾池低头笑了一下,云淡风轻,“马可喂了?”
“还没……”陌久答,立即明白苏倾池这是给他搭台阶,于是感激地瞧了他一眼,沿阶而下,“我这就去喂马。”
陌久走后,屋里只剩两人。相对,竟是一时无言。
苏倾池呷了口茶,“是不是先回府上?既然回来了,莫叫商老爷商夫人等急了。”
商承恩看着他也不言语,似是又回到了原先那个沉默刻板模样。
苏倾池瞧了瞧外头天色,笑道,“难得回京,晚上就留在府里陪商老爷和商夫人用饭,我倒有些想吃鹤仙楼宫门献鱼,据说那厨子是店老板下了重金专门请云南宫门岭请,手艺定不一般,早有所耳闻说这道菜菜名乃先帝亲笔御赐,此番正好尝个鲜,你不在倒便宜我了。”
商承恩握住他手,拇指粗糙指腹在他手背上细细摩挲,一双刚毅俊挺眉毛微微蹙着,在眉间形成一道阴影,“嗯。”
苏倾池拍了拍他手,让陌久备马。
商承恩换了一身衣裳,宝蓝袍子,玄青马褂,衣襟处缀着花青刺绣,一针一线笔走龙蛇,丝毫不显花哨,反而多了几分刚劲气势。
“我方才瞧你包袱里有封密函。”苏倾池替商承恩理了理衣襟。
商承恩点头,双手扶在苏倾池腰间,“莫不然你当我们如何能出军营?”
苏倾池心下已了然,他早些时候就疑惑,他同商承恩同时入军,若说起来,商承恩不过是个骑兵,身份并不比旁人高到哪儿去,但一众士兵中唯独他有自己营帐。
像是料知苏倾池心中所想,商承恩笑道:“当年我入军之时,家父就托人同时任四川总督刘伯父打过招呼,刘伯父与家父是故交,故而在军中对我也是多番照顾,他原是打算将我留在他身边,这样一来容易立军功,二来他也方便提拔。”
“为何不接受?”
商承恩望着他,含笑,“我也不知道,大约把某人独自留在军中,着实放心不下。”
苏倾池挑着眼角,唇角勾着一抹笑。
商承恩忍不住低头吻了他一下,“前几个月刘伯父被革去总督之职,他临走之时曾给我留了封书信,说我若是有不便之处,大可同富勒浑总督说,他会在力所能及之处给我略行些方便。”
“我竟不知身边之人有这等能耐。”苏倾池笑言,语含戏谑。
商承恩露齿一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未来得及同你说起,你若是责怪,等哪日闲了,您瞧着责罚小则个?”
他声音浑厚低沉,此番两句话说得竟似极了闺房逗趣,纵是苏倾池,面上也不免热了半分。
陌久立在门口,霜打了一般,瞠目结舌。
商承恩牵过马,同苏倾池道了别,跃身上马,马蹄得儿得儿,一人一马没入一片白墙绿瓦之中。
陌久留在院子里替苏倾池收拾了榻子,雕琢精细小室之内点了熏香,床边火盆子正燃着红碳,原本清冷房间此时暖香缭绕,帘帐之内,苏倾池正倚在软榻之上小睡。
悄声退出房间之后,陌久心中依旧震惊无比,他原想他家主子定是在外头遇到了心仪女子,此番回来是要将佳人留在府中当二少奶奶,他还在想,他家二爷倾心之人定是花容月貌,倾倾城,却不想……如今看来,屋里头睡着这位便是是二爷信中所说,给他寻另一位主子。
这方陌久正木愣着脑袋消化他家二爷同苏老板之间关系,那方商承恩策马飞驰,已入了正阳门。
商老爷这厢刚摆手让人把药撤下去,商夫人还在一旁软言劝着,便有下人匆匆来报说二少爷回来了,商老爷一个激动,鞋都顾不得穿,就要下床。
商夫人捏帕子,望着门口已经踏入房门高大男子,满心欢喜,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哽咽着,直至那人走过来揽住她,低声喊了一声娘。
“承恩呐。”商老爷闭眼,抬起枯瘦了许多手臂使劲拍了拍二儿子胳膊,险些 (炫)(书)(网) 老泪纵横。
“爹。”商承恩平素冷面,此时面对双亲这般,不免有些眼热。
商承恩这一归给商府带来了不少生气,商府上下顿时一片喜气洋洋,商老爷一高兴,病也好了三分,如今已能下床走动了,正同二子在书房里下棋,父子两难得处得这般融洽。商夫人正在厨房里同伙房丫头忙活着,要亲自下厨为儿子做一顿饭。
晚饭之时,菜已上齐,却无人动筷,商老爷拉着儿子手,不过一年时间,他已满面皱纹,一下子老了十岁,“承恩,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商汝山拍拍儿子手,“你刘伯父被革职之时,我还在担心,你这孩子性子耿直,又不像别人那般能言善辩,被人欺负了也闷不吭声,可怎么是好……”
“行了,儿子这一路赶回来,定没吃顿好。”商夫人说着,眼睛红了些,声音也变了些调子,“才多久,就瘦了这么多,早就说了,军营能是个什么好地方,把我一个好好儿子弄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