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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头哽咽间,他的黑眸浸在水雾中,紧紧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唇齿间逸出半丝痛意。
她已经不再是她了!
他知道,眼前的师姐,已经不再是师姐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知道自己那真正的师姐蔷婴的魂魄到底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灵魂会硬抗入这躯体中,顶着师姐的名这样活下去。仿佛只是一瞬,他所明白的,他所知道就全然天翻地覆了!
一起被师父收为门徒,一起修练,一起成长。当师姐的模样渐次蜕变为惊艳,他的心也渐次被这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吸引,或许,他就是师姐练习媚术的最初受害者,他无法忘记她,哪怕是她展示着自己颠倒众生的媚,笑着第五遍告诉他:她只当他是弟弟,他的心再也收不回来。这辈子,他无法娶到师姐,那么他只会一直孤独下去,直到终老。
当初,师姐得了师父的令,便委身以媚术控制住了季厘王,进了王宫,就是想要得到藏在王宫里的离魂珠,这颗据说是能够开启灭戬氏宝藏的唯一钥匙!当他得知铁血军逼宫,控制了王宫,杀了季厘王之后,他就失去了一直与他联系的师姐的消息,仿佛她凭空就消失于世间。
那时的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师姐会不告而别,会不完成师父的任务就溜走,会不顾及他的心而隐匿,于是,他甚至认为,是不是师姐已遭了不测之灾,已经魂魄归天了。
失去她消息的那段时间,现在回想起来,他不知道他那时是如何过的。每天都失魂落魄,每天都行尸走肉地活,就算是得到灭戬氏的所有宝藏,也无法弥补这塌天的失去。
事情峰回路转。
他竟然在怡情楼,那个楝州的妓院里找到了她!他喜不自胜。
可是当他与她对视的那一刹,他惊讶地发现,她已经不认识他!
仅仅是十几天之别,却宛然过了两世,若同再一世的她,再也无法记起他与她的情谊。可是,那都无所谓的,他这样想,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就什么都有希望,不是么?!
于是,他便得寸进尺地对她,窝在她的小房间里养伤,偶尔调戏着她看她脸上的窘困的表情,又或是教她如何找回忘记的法力。他甚至天真地想,这样的师姐,不再蛊惑世人,不再烟视媚行,却成了个温宛可人、又羞涩乖洁的女子,或许,这还是个机会,上天安排了她失忆,让他与她能重新开始的机会。
那些天,他都是笑着渡过的,他都是想着将来要如何为了她而做事,都是想着完成了师父的命令,找到灭戬氏的宝藏后,他只要分到一点点,便携她一起逃脱师父的掌控,隐居到某个世外山林中,过神仙美眷的日子。
可是,那梦境,却随着幽冥使者的一句话,破碎一地,也击破了他所有的梦境,击碎了他失而复得的狂喜之心。
……不在三界之中……
……不在三界之中……
……不在三界之中……
幽冥使者的话语像个诅咒,让他掉进了地狱受着魔火的焚。师姐的灵魂不在三界之中!怎么可能!一个为山野而生的蝶,在师父的掌握之下变成了媚惑众生的妖精,她的魂魄,怎么可能不在三界之中!唯一的可能就是——
她不再是她!
他绝望了。是的,她绝对不再是她了!回想一千遍一万遍与她在怡情楼里相处的日子,她的脾气、性情、说话的用词、语调,哪一点能和师姐蔷婴粘上边?哪一点能够与师姐蔷婴的影子叠印?!
没有!完全没有!以前的师姐与现在的师姐已判若两人!不,就是两人!
他的师姐已不复存在,不知所踪了,而现在活在这付美丽躯体中的,根本就不是蔷婴!而是一个盗窃了他最爱的躯体的贼!
一滴晶莹的泪从竹猗的眼眶破眶而出,从白皙的颊上滑落,滴在枕上,将蓝色的枕巾印了一滴浓黑……
与师姐承诺过的,要带她去看蔷婴花海,要在树冠之上建一个巢作为家,要体会在半空中自由飞翔的感觉,要在水底看水面的战狼花……这是他曾经承诺过师姐的一切,而今,他做到了,只是一起完成的,不再是当初向其承诺的人……
他凑到她纯静的脸庞前轻轻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抖颤着伸出手去抚着她的眉眼,手指间尽是她肌肤的温度。他的心又要命地痛。
她与她是不同的。
师姐妖媚,自信,张扬而残忍,可是她却心地善良,纯静,简单,带着丝丝软弱,如果她是另外一个人,或许耳鬓厮磨后,他会爱上她。可是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挤入师姐躯壳的贼!他想去爱,可是无法去爱……
“我真的想去爱你……我已试过想去爱你,想让你代替师姐的位置,以解我的痛苦,可是最终我却疼痛得快要活不下去……我做不到……原谅我做不到……”他喃喃地道,眼中的泪水再迅速浮起,蓦地就往下滴,将要砸在她熟睡的纯静的脸庞之上。
他右手出电光般霍然伸出,接住了那滴还在半空中的泪。
至此,我此生最后一滴泪!
他心头默念了这样一句,缓缓退回原来的位置,将被褥重新覆在身上,转了个身背对思筠,闭了上妖孽的眸子……
思筠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她伸手去抓了抓,眉头微蹙,翻了个身,又将被子拥了大半在胸前,又沉浸在黑甜梦乡中。再次觉得脸上奇痒,她又伸手去抓,但那痒似乎不放过她,在她的脸上绕来绕去,思筠弄得睡意全消,蹙着眉嘟着小嘴,千辛万苦地强撑开眼睛。
眼前一片光亮,世界打开了,一张俊美得过份妖孽的脸庞渐渐在眼前清晰,原来是竹猗一只手支着耳侧,半躺着望着她,另一只手上捏了根草,正用那草尖儿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她嗔恼地抓住了他手里草道:“是你在捣乱,我还多想睡一会儿呢!”
“懒虫,该起床了!你看外面太阳都出来了。”他一用力,将她抓住的草从她掌心里抽出来,将那草根置入红唇中用舌不住撩来撩去,挑眉道:“还想睡?说不定呆会儿师父就来了。”
“师父?”思筠想了想,终究觉得如果让那个素未谋面,在竹猗言语里又没有口碑的师父来叫她起床,是件极不该的事,只得坐起来,被褥滑下,露出了米白色的亵衣,她不自然地道:“你出去吧,我要穿衣服了。”
他的眉挑得更高,转头四处打量着鸟巢道:“这里好像是我的家,再说了,你的衣服都湿了,身上穿的还是我的衣服,还怕我看你……”看着思筠那付嗔怪的表情,他只得将嘴里的草捏在手上,抿抿嘴道:“好吧,谁叫你是我……师姐,我跟你去看看你挂在外面的衣服干了没有!”说罢,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鸟巢。
一小会后,从打开的小窗外扔进来思筠的衣服,思筠忙脱下他那身宽大的亵衣,把自己已经晒干了的衣服穿在身上,打理整洁后,赤着脚缓缓从蔷婴花梯走下,只见竹猗远远的立于河岸那头,便了走过去,□的足掌压在细软的河沙之上,微凉而柔软。
只见竹猗站在大石前摆弄着什么,她不禁问:“你在做什么?”
他转过身来一脸坏笑,她看到他的中提着她的绣鞋笑道:“你的脚双长得缩短几份了吗?怎么这么小?”
“还我的鞋子来!”
竹猗像压根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低下头抚着绣鞋之上的扣花牡丹,又笑道:“师姐,要不我们俩换鞋子穿了!”
“胡说!你的脚这么大,我的脚这么小,如何穿!”
“你的小脚穿大鞋没有困难啊,我的大脚穿你的鞋……唔,要不我用脚趾穿得……”他抬起来,那句话的后半截却卡在喉间,脸上的邪魅之笑僵住,如流水般一点一点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