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男人则凑近了脸庞,催眠一般悄声说道:“一点也不突然,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
季十一穿了一身夹棉的短打,于大冷的天高高挽着袖子,含胸拔背端坐在椅上,如同圣徒在等待受洗一样。
这二小子不止洗了脸,还顺带洗了个头,那湿发乱蓬蓬的纠结在一起,冒着一缕缕热气。
一张脸庞周正洁净,一副神情阴郁严谨,一双四方眼嵌在眉下,一阵阵泛着光粼。
苏三如约来到他的房门口,怀抱琵琶叩响了门,“十一,你在吗?”
房门旋即洞开,季十一出现在了门内。那一张青葱的脸庞透着饱经风霜的苍凉,那一双盛满了千言万语的眼眸,泛着漠然而倔强的光芒。
也许他依然稚嫩,十七岁的雨季才刚刚翻过了篇章;也许他依然难忘,叩响心门的第一人就在近旁;但他紧抿着嘴唇、紧咬着牙,就像一个一夜长大的孩子,不肯再贪恋糖果的美好,在向世人宣告着,他的成长。
苏三怔怔的抬眼凝望,毫无尴尬的余地、亦无局促的闲暇,只将全副心力摆在了见证他的成长上。
男孩与男人的分界线,在于隐忍,在于克制、在于品尝苦果不叫苦、在于亲吻疼痛不呼痛,亦在于切断泪腺只用表情哭。
季十一那无泪的“哭泣”,抽打着她的心房,执鞭的人名叫“愧疚”,这顿鞭刑注定将贯穿她的整个演唱。
“嫂嫂,你来了……”那高大的身影终于说话了。
“嗯……”苏三顿了一顿,落下眼帘点了点头,从他侧身让开的空隙,快步走入了屋里。
季十一的房间干净亦凌乱,简单而阳刚,像是军营里的营房,才经历了紧急集合的军哨。
苏三在他安置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的调着琴音,那厢一步步退到一旁,就着一张椅子坐下。
“想听什么?”苏三抬手拨着琴弦,并着那跳动的单音,轻声问道。
“随便。”那厢凝重的揪着眉头,漠漠然回应。
苏三闻言停手,落着眼帘叹息,稍事斟酌措辞,小心的问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唱曲给你听,你确定不点一出自己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的剧目?”
“我确定……”季家人在某些特定的时候都有惜字如金的特性。
既然听众已明示了,演唱者也不再坚持,摆好姿势清了清嗓,娴熟的拨动琴弦,唱起了《莺莺操琴》。
悠扬的琴声从指间流泻而出,吴侬软语从唇际飘出了窗户,整个季宅顿时氤氲起“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的意境。
评弹有让人入境的魅力,似乎拨的不是琴弦而心弦,似乎唱的不是曲词而是曲魂。
这栋死沉沉的老式石库门宅子霎时有了生气,然而楼上楼下的情形却大相庭径;楼上那位听众痴了过去,楼下的父子吵成了一气。
“嫂嫂给小叔唱评弹这成何体统?亏你想得出来”季老爷子赶走了客堂里的旁人,冲着长子暴跳如雷的喝斥道。
“您嚎什么啊?不跟您说了吗,就这么一次”白九棠眉心纠结的猛拍了拍手心。
“老子又不是畜生,犯不着跟你‘嚎’”季云卿轮眼骂道,继而摆开了上楼阻止的架势,一把拨开了长子朝楼梯走去。
“喂季师叔……”白九棠忙不迭冲上前去,拦在了他身前,“您不能上去”
“这是老子的地盘,难不成还要听你的”季老爷子窝火的竖起了眉头,推开他来径直登上了楼梯。
白九棠紧追在后,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我跟您实话实说,您别把苏三当做寻常姑娘,她一不能藏着二不能掖着,就得摆在台面上,好好做她的白门嫂嫂那是她自家的兄弟,有什么好忌讳的?”
“撒?”季老爷子听得他话中有话,不由得猛地回头,俯落视线,高声问道:“你给老子说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你那媳妇难道还有背景?”
“一时半会我哪说得清楚”白九棠亦高声顶撞了回去,“我早就提醒过您,有些事您有资格问而我没有,是您自己没放在心上”
季大亨闻言生生愣住了,敢情这事还有内幕?念想间不禁从那楼梯上退了回来,冲他那大小子拧眉问道:“你提醒过我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怎么没提醒您?在您问我苏三与黄金荣有什么关系时,我不是跟您说了么,既然您与黄门舵爷是一个层面上的人物,有什么疑问您大可以直接去问他,不必来问我这种小角色”
这一说可好,季云卿如当头棒喝,僵在了那里。白九棠可不管这么多,但见拦截成功,转身便开溜。
身后的老父一把拧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拽回到身前来,撑大了眼睛,迷茫的问道:“小赤佬,你再给老子说一遍,你那媳妇是什么来头…………”
白某人成年以来第一次被别人拧着衣领拽来拽去,心下不免万分郁闷,愤愤然拔高了音量说道:“不是跟您说了么这事得问黄门舵爷去,我哪知道啊”
说罢,奋力挣脱开来,整了整衣襟,没好气的说道:“我只能告诉您,即便我有心将苏三藏在家里,黄门的嫂嫂也不会答应,虽然用意多半是好的,可我不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别人来操持我的家务、更不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别人来操控我的妻,所以这事还得我自己来办”
季云卿仿佛视听严重受损,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尚在震惊中未能回过神,良久之后才目光呆滞的喃喃道:“这事儿是得自己办……”
说罢,总算是回了魂儿,缓缓溜过眼珠,死死钉在长子脸上,哀怨的斥道:“你一不肯认老子、二不肯拜季门,老子以什么身份和理由去问黄金荣这码子家事?”
那厢也终于冷静下来了,回望了老父片刻,愣愣的摊了摊手,“所以……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事您就别操心了,想操也操不上……”
“撒?你说说而已?好个小赤佬,你耍老子是不是”季云卿当即怒不可遏的咆哮起来。
……
1921年对季大亨来说是悲情的一年,他在这一年里获知了两个不幸的消息。
一是次子结了一门日本黑帮的亲;二是长儿媳极有可能是黄门的闺女。
一时间他似乎看到两个儿子将在鸡飞狗跳中度过余生……虽然他们在栽水的时候会比当年的他幸运,但他们的家庭生活是否能如常人一般安逸?
他是一位老派人物,讲求男尊女卑、讲求妻贤子孝、讲求三从四德、讲求遵循礼教……
然而,当他宛然叹息之时,却平白白坠入了往事。想当年,他那位挚爱,不正是一位不肯遵循妇德礼教的异类么。
可他至今记得,她手拿量衣尺的模样,那尺子一下下瞧在心上;他亦至今不能将自己原谅,整个心房被银针狠狠穿插。
有了这件事作底,他终于稍稍放宽了心。
幸不幸福,不能以常理作为定数,幸福是命运的给予、是造化的撮合、是缘定三生的际遇。
既然如此,横竖是不可控的因素,不如顺其自然,只求“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番外 『第180话』 门当户对上上婚配
『第180话』 门当户对上上婚配
世界在任何时候都是现实的,家境在任何时候都是重要的,这是一条横古不变的真理,流传至今亦在源源不断的往后流去。
凤凰男与孔雀女是一支催化剂,现代人将这问题白热化升级,且将寻常事吹成了俗不可耐的热门话题,事实上它们在过去的千百年间存在得如此低调淡定。
门当户对是上上婚配,实在不然,则男要有才、女有要势;再不然,则男要有财、女要有貌,再不然,就属芸芸众生的平平人生了。
季云卿已五十而知天命,若不现实一点,岂不是老天真一名?
虽然他并不希望苏三有如此“显赫”的家世,可当他获知这样一条信息时,却立即改变了最初对爵门清扫计划的认知。
至少,他不再过多的担心黄门的老狐狸会算计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