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棠轻扬下颚半眯着眼睛,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哪像有什么心事。池边的矮几上放着他的烟夹和手枪,这两样东西如影随形,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触手能及。
抽烟是他的嗜好,无聊抽一支,寂寞抽一支,恼怒抽一支,失意抽一支……
枪械是他的保障,保他的命,保他的兄弟,保他的女人,保他的江湖地位……
这样一个放纵自己沉迷于某种嗜好,亦又苛刻自己时时保持警戒的人,必然是敏感而矛盾的。
戚青云跟他做了这么多年兄弟,哪能不知道他的性情。——不该漠然的漠然,来自于不安和忐忑。
不管怎样,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戚青云沉吟了片刻,用自己做引子悠悠开口道“昨晚上老头子怎么说的?”
白九棠迅速睁开眼来,但觉自己反应过快,不禁有些尴尬,继而牵起一抹笑意,故作轻松的说道“放心吧,老头子说了,你讨老婆你做主,若是师娘介绍的那个姑娘不合你的意,他帮你推了便是。”
“哦……”戚青云明知他是在演戏,也懒得去探究,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
“九棠,你让我调查的人,我大致给你摸了个底,这有个消息得告诉你。”
“撒?”白九棠心跳漏掉一拍,盯着对方的眼睛,神色大为惶惑。
戚青云抬眼看了看他,良久以后怔怔说:“你让我查的那个女人……好像怀了你的孩子……”
千般设想,万般猜测,不曾想到这一茬。白九棠惊得倒退了一步,目瞪口呆的哀嚎道“啊?不是吧!!”
雪佛兰七七七七和罗孚一九一九纵列停泊在大世界门外,一行四人分下两车,衣着体面神色冷硬,领头的男子碰头低语,跟随的二人相携左右。
凭白白冒出一个女人自称有了白家的种,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只怕是有人安设了什么圈套,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意难测平添忧。
短呢大衣的下摆翻飞,露出中山装那笔挺的前襟,白九棠大步行径在前,低斜的帽檐遮得住眉心遮不住煞气,咫尺之内人见人避。
腿伤的疼痛扼住了他全身的神经,可脚下的步子却依然激进,想着这条腿说不定就这么毁于一旦,心情更是阴霾无比。
戚青云在后面快步跟随,神情严峻颇多担心。照白九棠现在这架势看来,不管那个女人说的话是否属实,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老何加快步子超前而上,一把拦下白九棠,正色说道:“大哥,评弹馆飞不了,别走这么'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快,小心着您的腿!”
白九棠早已被疼痛折磨得满头大汗,一脸怒容的瞪着挡驾之人,似乎想要开口破骂,转即却合上眼帘点了点头:“罢了,听你的。”语落再度迈开了步子,稍稍放缓了步速。
大世界中有许多评弹馆,经营性质以演奏为主,装潢格局大抵与茶馆相仿,正前方是戏台,台下是桌椅。较大的场子有两层楼,楼上俯视戏台,视听效果更佳。
白九棠要找的评弹馆在大世界一楼纵深尽头,据戚青云说,那儿场地不大名气倒不小,本以为出现在浦香阁的女子最多是个台柱,可不曾想到她居然是老板,女人做老板在上海滩并不稀奇,但这个女人显是风月出生,这么年轻就上岸了,委实令人诧异。
随着快速行径,那间店已近在眼前,黑底金字的牌匾赫然悬挂于门头,浑厚的书法,闪耀的字体,不知是何人赠与,竟有三分江湖气,只道那馆名舒舒雅雅,绝无半点江湖的影子,好一个春景如画的美名,怎一个“海棠春”了得。
眼见着白九棠就要一头扎进“海棠春”,戚青云实感不妥,快步而至将其拦截了下来。
“怎么?”白九棠二次遭截,脸色阴沉沉的叫人发憷。
“在澡堂子也没来得细说,那天晚上的事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戚青云严肃的望着他,口气不乏一丝疑惑。
按捺着想要大吼一声的冲动,白九棠重重的翻了个白眼:“我若记得,何必这么焦虑?该认账认账,该打发打发,多简单的事!可遭就遭在我不记得,现在突然又冒出个仔来,换了是你,你觉得冤不冤?”
说罢,瞪着不知名的地方生了半天闷气,猛又调回焦距,愤愤的说道:“就算是我做过吧!可她是吃这碗饭的!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怀孕?堂子里的凉药是用来干嘛的?苏三以前每月三副,少喝一副院娘都不答应,若不是我给拦着,她现在哪能给我生儿子?”
戚青云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不知是吃的哪门子的惊,白九棠以为他咀嚼出了事有蹊跷之处,怎知听得他愣愣的说了一句“难不成堂子里的女人都生不出孩子?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厉害的药?”
这话犹如一口铁锅砸下,震得白九棠半饷无话,末了,沉痛的叹了口气:“你逛书寓只是喝花酒,来来去去不多留;我逛书寓却是在养女人,风月场上的门道自是一清二楚。你也不必纳闷这些个无聊的事情,反正你又没养女人在里头,她们能不能生都不关你的事。”
戚青云努力消化着这些话,稍事眨眨眼抽回了心神。白九棠经过这么一遭,倒是平和了下来,整作身姿抬手一挥,领头迈进了“海棠春”的大门。
这间评弹馆与别家没什么差别,只是陈设很新,看来才开张不久。进门是一扇海棠怒放的春景屏风,屏风后便是客堂,客堂正前方是高约一尺的小戏台,客堂左边是柜台,右边是账房。光线有些幽暗,给人一种深邃的念想。
馆内人气不错,大半个场子满座,来客品着香片,赏着评弹,好生悠闲,一派祥和。
白九棠歪着头捎了台上的女人几眼,当即不爽到了极点——眼大如牛,肤白如尸,正是害人精在登台“演戏”!
堂倌见得有了生意,赶紧满脸堆笑的迎上前来,哈腰招呼道:“来客咯!里面请!”
白九棠瞥了他一眼,不悦的骂了一句:“嚎什么?报局票呐?不知所谓!”说罢在人家惶惑的表情下,不耐的指了指最前方的一张桌子:“哪儿,看茶,四位,一品云峰。”
堂倌凛畏的瞅了瞅他,又瞄了一行来人几眼,眼珠骨碌一转,再度扫视来人,突而舒眉展颜,乐得直起了腰板,朝台上扬手喊道:“姑娘,是白九爷来了!”
这一嗓子吼出了“略知内情”的意境,一行人始料未及,白九棠更是错愕不已。本是想看看突然面对面会带给那个女人什么样的反应,哪知这堂倌不但破坏了计划,还撂出了这么要命的底细。
倘若真是连堂倌都“略知内情”,那他白九棠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到底是本什么样的烂帐?
台上的琴声猛然休止,那女子直勾勾的望着屏风处,怀抱琵琶站起了身,流连中不紧不慢的柔声说道:“九爷既是来了,便挑个好位置坐吧,恰好有个段子想送给你。”
弹唱突兀中止,台下顿时嘘声四起,那女子竟充耳不闻,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和自己。
白九棠怔了一怔,神色僵硬的扬声说道:“评弹就免了,家里有得听。”说着迈步走去,效仿她的口气,冷冷回应“你既是一直在等人,便该知道等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恰好有机会面对面看清楚,我劝你放亮罩子别打歪主意!”
说话中来到台下,凛然望着那女子,阴霾的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跟我耍花样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你有几个脑袋几条命?!”
台下抱怨连连,哄闹成一片,白九棠目不转睛的瞥着那女子,抬起手来动了动指头,阴郁的吐出了两个字:“清场。”
惯常处理此事的是小佬昆和宁安,其次便是永仁,久而久之成了一种不成文的定律。说到清场,顺位听命。
永仁应了一声,大步走向最为聒噪的一桌客人,伸手敲了敲桌面:“这场子我大哥包下来了,赶紧走!”不等对方大肆驳斥,一把枪摆到了桌上“赶紧!”
一桌五人惊起退后,面带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