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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吃饭的时间尚早,做东的白氏准夫妇将众人请到翠亨亭的西楼吃茶打牌。
杜氏的随行人员除了戚青云和马翔生,还有别克车的主驾:叶焯山,及同车的高鑫宝、芮庆荣等人。
苏三在二十一世纪时,从未对麻将感过兴趣,只知道普通的规则,尚无实战经验。
眼下被拉来凑角儿,见自己洗牌、砌牌,摸牌、出牌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娴熟,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多才多艺”的前苏三。咂舌于十六岁的花季,玩转的是老辣的牌技。
白九棠做了师兄弟的牌搭子,苏三做了叔辈们的牌搭子,戚青云不苟言笑的站在杜月笙背后,闹得没带保镖进来的季云卿脸色糟糕,频频找他的茬。
杜月笙笑而不语,戚青云便木桩一般,矗立得心无旁骛。那些抱怨听在苏三耳朵里,仿佛走了味儿,她忙不迭的把宁祥召来。让他去张罗张罗,把顾、季二门的保镖安置进来。
季云卿脾气极怪,马上就翻脸了,把茶杯跺得“哐——”的一声响:“忙活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
旁边一桌的谈笑声骤停,背对而坐的白九棠叩牌起立,面色阴沉的转过了身。苏三既窘又急,连连眨眼不知所措。
杜月笙眼眸圆瞪,生生把徒弟给逼回了座位去。随即带起笑意朝季云卿解释道:“云卿兄,白门宴客我也算半个主人,徒众随行不过是为了凑个热闹,想让你和顾老四玩得尽兴一些!你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
季云卿的眼神生狞的停留在白九棠的后背上,看来是对他刚才冒犯的举动大不畅快。
苏三眨巴着眼左右掠了掠,鼓起勇气帮白九棠开脱道:“季师叔,九棠他……刚才是恨我招呼不周,想……想抽我来着……”
这个托辞找得未免也太蹩脚了一些,连顾竹轩都悠哉不下去了,叩倒门前的麻将牌,扫了后生媳妇一眼,两臂交叠在桌沿上,撑着身子等待牌局恢复正常。
白九棠正在气冲冲的摸牌,瞬间冻结了姿势。本想转过头去破口大骂丢人的女人,却被马翔生的一张西风,重落在桌上给打断了。
季云卿怔怔的将视线调集在苏三脸上,厉声低斥道:“放屁!”继而倒是不再气恼,重新审起自己的牌来。
杜月笙含笑遣退了戚青云,随后对苏三说道:“苏小姐,你既是称我杜师傅,那我便不再拘泥,也改称你苏三好了!”
那边厢刚从惶惑中走出,恍然抬起眼帘笑了笑,尚来不及应答,杜大亨又和颜悦色的说:“苏三,这张牌桌上的人物,都是仰仗着兄弟才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的,你确然是疏忽了。”
这番话是真诚的提点,苏三心下颇为动容,也颇多安心。
季云卿真真是个怪人,类似的一番话,从小辈口里说出,他大为光火,从身份相当的人口里说出,他受用得很。
听到这里眉梢一扬,接了下去:“有后辈记得献孝心,已经很不错了!我哪能得寸进尺啊!但话又说回来,若是杜老五也算半个主人,那招呼兄弟的事,恐怕该有人主持吧?”
白九棠坐在这边一桌上,将那席话听得真真切切,心知姓季的小肚鸡肠对老头子不满。正待要发作,马翔生又以出牌的一声脆响,把他给拦截下来了。
“云卿兄说得是!”杜月笙咧嘴笑道:“小七,你去招呼下,在楼下大堂另开两桌酒席,费用算在我头上。”
“那怎么行?还是我来吧!”苏三顿感挫败,愕然的插进话来。以她的资历来讲,对道上的人情世故,还稍嫌生涩了一些。从她的角度来看,杜月笙也是一个极重要的人物,怎么能让他来替自己收拾残局。
“我的人就不必了,他们习惯在车里等!那是门徒,不是老子!需要历练,不是抬举!”顾竹轩脸色不善,摸牌、出牌,连头都没抬。
季云卿勃然大怒,摸牌的手悬在半空,阴霾的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把门徒当成老子咯?”
即便顾竹轩言辞冲撞,白九棠也认为是受季云卿挑衅所至。他不再搭理马翔生的暗阻,腾地起身转向,朝季大亨嚅开了唇。
苏三暗叫不妙,当即撑起了身来,抢白道:“天下只有分家的兄弟。没有分清的情义,说‘老子’道‘儿子’都没错,横竖是一家人!师叔的门生辈分比九棠高,由我们白门来宴请,那是天经地义!我这就差人加席去!”
习惯放慢节奏扮迟钝的杜月笙,讶异的掠高了眼梢,那句话他在病房里说了一次,这位徒弟媳妇就记住了,且也恰当的用上了?
两张牌桌成纵列摆放在风光独好的二楼长廊上,大亨们那一桌在前,门徒那一桌在后。短暂的默然袭来。所有人都瞅着苏三发愣。
白九棠一直充当着“万众瞩目”的角色,虽然这个词用在他身上颇有贬义,多是形容他爱捅娄子的,但不管怎么说,他都鲜少体会这种无人问津的滋味。
白苏二人不远不近的对视着,苏三的眼里藏着担忧,白九棠的回应是渐渐舒展的眉头,和顺水推舟的捧场:“……是啊!那你看着办吧……”
他的话音刚落,苏三就挪步朝楼道走去,忽然又顿下步来,回头朝戚青云笑道:“青云师兄,劳驾你帮我打几圈,赢了是你的,输了算我的!”
“喂……我……喂……”戚青云失措的轮圆了眼,可那边厢撂下话来就走远了。牌桌上的叔辈们都在等候,他也不便扭捏,只好咕哝着坐了下来:“唉……输多了可别哭……”
白九棠亦在师兄弟的抱怨和催促声中,转身落回了座,岂料他刚理了理牌,季云卿又在那边冒出了一句:“这小子起先站这么高,两家的牌都看过,如今又坐下来接着打?!”
“云卿兄,咱们不过是打打小牌,娱乐一下而已,何必这么认真呢!小七的牌技烂得很,三家的牌都给他看光了也不一定能胡!”杜月笙在那边笑了起来。
伴着杜氏特有的爽朗笑声,响起了季云卿的冷哼。白九棠端坐在这边,吞不下这口恶气,冷不丁讥讽道:“季师叔若是心疼银钿,那输的便记在我头上好了!”
这本是一句气话,那边厢却传来了冷冷的笑纳声:“那敢情好,跟带着儿子出门似的!面子里子都有了!你可要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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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圈麻将三归一收场,季云卿输了二十几个大洋,白九棠如约替他付了账。占风水位的华界大亨顾四爹小赢了一把。
这二十几个大洋给出去,收获不小。季云卿尔后让门徒去了趟巡捕房,找到华人探谭绍良的心腹,把白门子弟的禁制令撤了。
此举能解一时之急。属瞒天过海的花招,工部局的禁令尚在,不过是巡警能通融一下罢了。只道逆境中的白九棠大感仅此足矣,微微有些动容。
晚上七点,白门子弟得以正常开工,由小佬昆驾车载着永仁和宁安前往。老何及宁祥留在了翠亨亭。
苏三从返回牌桌后,到夜间开席吃饭时,都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碍于场合不允许,她也无暇多考量,将心力都摆在了应对场面之上。
席散后叔辈们意犹未尽谁也不提走,苏三考虑到白季二门的恩仇有松动的迹象,不如找个地方再叙上一叙,另外也属私心作祟,不愿在声色场所去流连,于是放弃了预定的节目,提议让白九棠陪众人去澡堂子泡澡。
这一堆男人都是过来人,一眼看穿了她潜藏的私心。白九棠在一瞬间里承接了诸多同情的目光,不免悲情万分的垂起了头。
杜、顾二人稍事感到这个建议不错,声色场所无非是男人的调剂品,素日里大家去得都不少。今次这种人员结构,不如找间大池泡澡聊天,有恩怨的诉恩怨,有交情的话交情,无须去纵情声色。
季云卿好像专为拆台而来,自持帮了白门的大忙,对他人的首肯置之不理,抬杠似的说道:“华界的长三堂子别有风味,姑娘精通琴棋书画,不比真正的大家闺秀差!我们既是来了,不如去书寓逛逛吧。”
大亨话已出口,苏三断然只得迎合,干巴巴的笑了笑,说道:“……也……也是!那咱们就逛书寓吧!”
季云卿扫了她一眼,再道:“你就不必同往了,让司机先送你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