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武帝本也不觉得有人能在顾岸眼皮底下藏匿住气息,顾岸的武功旁人不知,他却是一清二楚。但尚武帝还是抬起头,蹙眉道:“怎么回事?”
那人有分紧张:“属下不知。”
尚武帝冷笑一声,不知是笑堂堂第一影卫的无能,还是笑天下之主的自己的庸人自扰:“别跟着顾岸了,去盯关修远,你先下去吧。”
“是。”
尚武帝看着空气中某处思忖片刻,突然开口道:“摆驾东宫。”
小多子一愣,应道:“是,陛下。”
尚武帝感觉最近做的所有事都在违逆自己的意愿,比如他其实并不想来东宫确认顾岸的行踪,但他的脚步已经先于理智,踏了出去。
阳光并不刺眼,更不灼人,却像是透过尚武帝的身子在他心中下了一把烈火,烧得狂妄,几乎破体而出。
不曾料想自己一板一眼的儿子居然在艳阳高照之时趴在石桌上假寐,尚武帝嘴角一抽,脑中倏地冒出“名师出高徒”这一句。
旋即,尚武帝又敛下笑意,沉了脸。很显然,那位本该在此处的名师并不见身影。
小多子察言观色,正准备暗暗示意太子,微微趴着的少年便揉了揉惺忪的双眼。
少年眼神失焦的茫然神色竟然的确与那人有几分相似,尚武帝放轻了口气:“景儿。”
宗景回过神来,起身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景儿,你师傅呢?”
宗景一怔,显然没想到尚武帝会直截了当地来问自己这个问题,随即想到那名对他始终如父多过如师的温润男子,垂下眼帘,语气平稳道:“儿臣这几日有所倦怠,便请了师傅晚几日再来教学,儿臣知错。”
尚武帝凝视着低着头的儿子,竟是要看穿了那单薄的少年身一般,一旁随侍的小多子蓦地出了一身冷汗,几乎快忍不住开口求情,终是听到尚武帝缓声道:“身体不舒服吗?太医看过了吗?那倒是朕疏忽了。”
“谢父皇,张太医先前来过了。父皇日理万机,这些小事儿臣不敢叨扰父皇。”
尚武帝缄口不语,缓了片刻没有将情绪转移至他人之上,道:“朕留下来用膳吧。”
“是,父皇。”
===
且不说尚武帝心中是如何作想,这头的顾岸扫过一遍清莲带来的名单,微微诧异。
“就这些?”
清莲不满:“你什么意思?”
“不,我不是不相信你。”顾岸顺手将那纸烧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清莲漫不经心:“我怎么知道有哪不对。”
“这些人官职说低不低说高也不高,若只是一个人便也罢了,但一个组织一群人,这里头居然没有一个明显压得住旁人的人物。”
清莲捂着耳朵不想听顾岸自言自语,但还是好奇地将手指打开一条缝。
顾岸看了他一眼,笑道:“莲莲我随你去一趟。”
“不去。”清莲放下手掌,偏头一想,“喏,那个什么什么将军啊,官职不是挺大的吗?你想太多了。”
顾岸摇摇头:“这都城的将军并不少,只有大将军才算能成了威胁的所在。况且李将军早有异心,陛下是知道的,早就剥了他的实权。”
清莲斜了他一眼:“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机灵过……算了,免得你被伶亭园那些个小妖精骗了去,带你走一趟吧。”
===
顾岸往自个儿脸上摸了又摸,被清莲一掌打掉:“有什么好摸的。”
“你往我脸上涂的什么?”
“笨蛋,你也不怕有人认出来。”
“民间很少有人认识我的。”
“那还是有人认识,小心为上……好了,画好了。”
“莲莲你真心灵手巧。”
清莲脸一热,偏头道:“别废话了,跟我来。”
穿过偏僻的小道,不知道清莲有了什么通天的本事,顾岸顺着清莲指示的方向看去,不正儿八经走前门非从后面溜进来的可疑人物们一个个暴露在两人视野中。
大安律法虽有规定官员不可出入风月场所,但大安皇帝都光明正大不怕人指指点点地养起男宠,只要没被抓个正着,上面对这种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看不知道,朝堂上正儿八百的大臣们搁这儿也是一副色|欲熏心的模样,顾岸暗暗咋舌。
清莲不屑一顾:“惊讶什么?一个个都是衣冠禽兽,表面上一本正经,关上门全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这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骗了身不说还要玩弄感情,他们当做游戏,不把人当人,不知道真会有人为了那几句屁话去寻死觅活的!人渣配笨蛋,哼,都是祸害!”
清莲一个不注意,嘴里溜出一串儿没收住。顾岸诧异地望向他,其实是鲜少听到清莲对以前生活的评价。他突然一把捉住清莲的手腕,环住往上一拉,看见没有疤痕之类的,松了口气:“莲莲,你被谁欺负过?”
清莲一愣,反应过来,愠怒道:“我是戏子!不是小倌!”
清莲不屑得轻哼,一脸被拿作跟那些“笨蛋小倌”相提并论的不爽:“我清莲是什么人?能欺负我的还没赶上投胎呢!”
顾岸轻轻一笑,放下心来,偏头继续窥视。
清莲收回手,满不在乎地揉揉自个儿手腕,方才顾岸抓得有点急了,清莲小胳膊小腿的哪里都脆弱得很。就在清莲以为顾岸已经全身心扑在偷窥上时,忽然听见身旁人温声道:“你别担心,你是比他们聪明,但翻旧账的事我不会做,我信你,不会让你遇上人渣。”
“只是就像你想保护武一一样,我也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清莲消化完这几句,近日来的愤怒、担忧、提心吊胆都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心底里对顾岸产生的隔阂也倏地化去。他知道顾岸不是真傻,但却也不知道这人什么都明白,他的担忧他的顾虑,他始终储藏在心底对过往那些事的后怕,顾岸一清二楚。这人认真起来,句句直击人心,轻易探出你的底儿,卸了你的心防,然后来个全面捕获。
清莲心头一暖,勾起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好心提醒道:“你收敛点吧,自古帝王多疑。”
顾岸点点头,接受了清莲的话:“我知道。”
静了半晌,就在两人都以为要无功而返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清莲斟酌着道:“这人看起来眼熟,我以前在的时候他没来过,我不认得,你知道是谁?”
“是新科状元,叫关修远。”
“哦。”清莲想着新状元也是掀不起大风大浪的人,便分了心去不再关注。
顾岸看着关修远走远,突然问道:“莲莲,你跟过他吗?”
清莲回神,回忆道:“跟过,他不常来,来也只去一间房,我以为他是那个小倌的老客。”
“只去一间?你认得那是谁的房吗?”
“认得,不过我们台前的戏子和后面的小倌没什么接触,我只知道那小倌叫宁儿,长得过得去,但进来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不算红牌,我也都是道听途说。”
顾岸点头,道:“他们俩有问题,我去看看。”
清莲自知跟过去也是累赘一枚,便也不啰嗦,然后顾岸还未踏出藏匿的角落,一声刺穿耳膜的尖叫止住了他的步伐。
顾岸与清莲面面相觑,不多言,顾岸捞起清莲飞身混入了惊叫的源头。
出事的地方已经围满了人,地上有新鲜的血迹,失措的惊叫来自一个吓跪在地上的普通客人。那人发着抖,面色苍白,却掩盖不了冲天的酒气,显然是误入房间发现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两人站在外围,顾岸正准备往前凑,余光瞟到清莲神色有异,问道:“莲莲?”
“这,这是那个小宁的房间。”
顾岸还没来得及惊讶,一个人和一具尸体就被从里头拖出来。
这下不仅顾岸,清莲也动容了。
那具尚在淌血的尸体赫然是关修远的!
清莲下意识抓住了顾岸的衣袖,往身旁人那边凑了凑。
顾岸任他抓着,随手安抚地拍拍他。最初的讶然过去,顾岸将视线投向了那个被人扯出来的小倌。
“快把这个贱|人抓起来!就是他干的!”
“关公子不是我杀的!”那名叫宁儿的小倌明显也被吓到,但仍倔强地反驳,“我没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