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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一苦笑道:“来吧,又是什么题?横竖也就这半日了,终归弄不死我的。”
商辂却就笑了起来,对丁一说道:“不用再做了。”
“不用再做?”
“是,我等这年余以来,实在是过于苟求于你,但你可知何故?”商辂突然之间,转了脸色,甚至说道,“便教我等几个侥幸中了式的,若如你这般熬着,也是扛不住的。只因我等用了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来做你这年余的功课。”
张和也点了点头道:“不错,汝有天资,但先前不遇良师,也多有荒废,之前所做文章,为师也看过,简直不成模样。这年余的时间,你便是吃了别人十年的苦。虽为师自问,若于自身安能如此?每每不能自答,然汝是丁如晋,名满天下的丁如晋!汝是非常人,当做非常事!”
“这恩科不消他人说,自然也是当今专为取如晋而设的。”周旋在边上笑着轻抚手上书卷,却是说道,“何以会试过后,我等仍要教你做题?”摆明着皇帝就是为了要取丁一,才开的恩科,那么会试过了,只要上榜,进士便无忧了,为什么还要来虐他呢?
丁一其实也没太往这方面去用心思,都做题做到麻木机械了。
刘俨却就点破了这一关窍:“只因你必定进士,我等才深恐日后为士林笑柄,到时一发便不可收拾!故知,便是会试已过,也不敢松懈片刻,直至此际,随口一句,也能信手拆解,方才放下心来。”
什么叫不可收拾?就是丁一会试过了,就必定进士,到时那殿试文章做得太臭,明显比别人差好多,然后却又进士了,以后被人翻将起来,这不是幸进是什么?到时真的是进士比不进士还要可耻啊。
但刚才听着丁一信手就刘铁的话,随意拆开破题,虽说破得荒谬牵强,但可见丁某人于这等事,已是下意识的行为,众人方才放下心来,知道丁某人的八股制艺总算到了一定的境界,不再担心他殿试上出丑,以至贻笑大方。
“诸君高义,一铭记于心,不敢或忘!”丁一起身,整了整衣完,长揖及地。
若是一位学霸看走了眼,那倒也不出奇,但不可能所有活着的学霸尽皆看走眼。
他们觉得丁一殿试没问题,丁一怎么可能有问题?
丁某一也不存在紧张什么的概念,没有什么可以发挥不正常的。
就这么入宫去,真是毫无半点波折,也没哪个太监敢对名动天下的丁容城作什么怪。
于是就这么上殿,这么平静无奇的答了卷,交了上去。
只是景帝就演得有点过,一看丁一的卷子,立时抚掌点头道:“好!丁如晋之言,真老成谋国之华章!”当场拿起朱笔,就要圈点下去,这倒是丁一最觉惊心的时刻——后面还有人没交卷啊!这吃相是不是太难看了?
不过当景帝真要落笔点丁一为状元时,却被陈循劝住了,他把另一份卷子放到景帝面前来。而于谦又把手中卷子,其中一份他早先看着觉得极好而掐了指甲印的,也呈上来,结果丁一最后只得了个探花,也就是殿试第三名。
不过这也已是一甲第三,很不得了的成绩。
正如商辂他们所说的,别人用了十年,甚至一生的功夫,丁某人不过用了年余。
状元点的是福建莆田的举监生柯潜,字孟时。此人文墨、用典等等的老到,绝对不是丁一可以比拟,陈循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方才会递了那份卷子给景宗看的;第二名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就是明显可以看得出,逻辑通顺能自圆其说,而用典、代圣人言、行文的水平是比丁某强的。
于是进士及第便赐将下来,皇帝宴请,紧接着三鼎甲,也就是状元、榜眼、探花,立时被五花大绑、游街示众——不对,是披红挂彩,打扮了起来,然后便有一众人等前呼后拥,敲鼓鸣金、骑马游街。
不过柯潜这状元郎是不太痛快的,因为这日正是天遂人愿,难得在这年关将至,竟收了风雪,只是一路游街夸官而来,人人争看的却不是他这状元郎,而是探花丁如晋,那临街人等将鲜花纷掷,叫喊的是:“平生不识丁容城,自称英雄笑煞人!”柯潜只觉真是斯文扫地,好好的读书人寒窗得中夸耀之际,怎么搞得跟草莽绿林一样的腔调?这倒还好,又有在人群里高呼,“上马击狂胡,下马折桂枝,丁容城,采!”这还喝起采来,游街的到底是梨园名角,还是文魁?再说折桂之人,独占鳌头的,是他柯某人吧?丁某也就是第三罢了!
队伍去到醉仙阁、倚红楼这些章台走马之地,更有烟行媚视的女子从二楼探将出来,更是高呼:“容城先生方才看了奴奴一眼了!”、“汝这妮子煞不要脸!容城先生看的明明是奴家!”竟有女校书便这么在二楼上撕打起来。
丁一倒是面带微笑,一路抬手向四周作揖,柯潜却是觉得那血一口口往肚里咽着。
万幸到了日暮,风雪便又起来,第二、三日的游街便就作罢,而这时也到了除夕之际,柯潜总算不用再憋到咽血。只不过若是柯潜知道,当晚丁一又被召进宫里去,大约真怕会有一口血喷将出来:凭什么!凭什么他一个探花又比这状元风光,又让天子信重?
“凭他是丁容城,凭他辞了五品官不做来科举,凭他杀了许多的草原人。”在这院子里,满面于思如戟的拓跋真戈,便是这么说道,只不过他不是与柯潜说,而是与榜眼欧阳豪这般说道,“状元是个没用的,俺看你还有几分性子,便甘心被这姓丁的,压之于下?”
一身书生文士打扮的慕容秋水,哪怕在这严冬,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扇子:“欧阳兄,你可要知道,丁某人此后必定青云直上,鹏程万里,若是留得此人在,庚午恩科天下人便只知道一个丁容城。”
第八十四章虎脱柙(五)
拓跋真戈与慕容秋水这两人,他们自从草原入关以后,于京师和丁一打了个照面,便出京而去,一直没有参与到巫都干与双乎日的行动之中。时间可以让一切消逝,他们祖辈里曾于北魏时期埋下宝库,早已连找都找不到。
正如往往挖开地基,会掘出千百年前遗址一样,埋藏宝库的标记已在千年的战火之中,消失贻尽,不知多少次的残砖断瓦,把藏宝图上一切掩尽。没有,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如果不是那二十两巫都干给他们的银子,也许早就去偷,去抢。
但他们遇上了欧阳豪,当其时欧阳豪正撞上仙人跳,慕容秋水刚好穿着儒衫,便被欧阳豪以为是士林中人,连忙呼救起来,而设了仙人跳的局,却勒索钱财不成的混混,竟也以为慕容秋水,真是欧阳豪的同年,于是他们向慕容秋水动手,向拓跋真戈动手,那么他们的下场,自然是义庄里多了几条无人认领的尸体。
“柴兄,学生……”欧阳豪悻悻地向拓跋真戈作揖,他并不知道这两位不是华夏人氏,只以为是江湖大豪,“……当日答应两位,必要教两位在这北直隶站稳脚跟。钱,学生是不缺的,如今也中了榜眼,只要授了官……”他家里本是大盐商,自然是不缺钱银,这也是拓跋真戈和慕容秋水跟着他的原因,“两位在江湖,学生在庙堂,两相协力,十年之内。经营出一番局面,应无甚么难处。”
慕容秋水轻摇着扇子,却是笑而不语。拓跋真戈可没有那么多客套:“有丁一在,北直隶江湖谁会听我们的?这样,你去替我们跟丁容城约斗!我等帮你杀了他,士林里,少了丁容城,你这新科的榜眼,自然就惹人注目;江湖之中少了丁容城这人物。我等兄弟,却也就好出头。”
欧阳豪苦着脸道:“容学生再想想。”便籍故入房中去了。他是很后悔招惹了这两个莽夫的,怎么会去想弄死丁容城?这脑子里全是腱子肉么?这名满天下的人物。被他压上一头又如何?
他却不知道,天井里,抱臂倚着槐树的拓跋真戈,与袖手立于檐下的慕容秋水。正相视而笑。自从得知这欧阳豪是盐商出身。两人就开始行为愈来愈粗俗,不时提出一些夷匪所思的说法,例如恩科之中,提议去把素有文名的柯潜等人杀了,这样欧阳豪便有更多的机会中式云云。
吓得欧阳豪魂不守舍,这京师之地,他的从人去杀士林之中应试的生员,这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还是怎么的?再说欧阳豪自己对于文章也是极有自信的。着实不愿去沾染这等事,于是便拔了五百两银子给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