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这才想起正事,拉着治焯就往非常室走,到了殿中,看到刘彻身边除了几名常侍郎外,卫青在,公孙弘也在。治焯与公孙弘目光一触,看到他眼中深意。而眼下,刘彻手中捧着一卷织工精细的帛书,上面字迹潇洒,刘彻看得眉飞色舞,不断击节道:“好赋!好赋!”
治焯行礼后,刘彻才抬眼,热切招呼赐座,并将手中帛书递给他:“小火也来同赏,司马相如刚回朝述职,便被人央求作了一赋给我送来。”
治焯接过,首行题写《长门赋》,他怀着对刘彻心思的揣测看完,模棱两可道:“佳女忧思,如丝缠绕,情深意切动人心怀。司马大人文采无人能及。”
刘彻笑着接口道:“然也!我满朝文臣,论赋,司马相如犹如上天送给我的使者……”
治焯不动声色看着他,这《长门赋》华藻悲戚满篇,都在诉说陈氏被废长门后,日夜对刘彻的思念之情。求赋的人恐怕也未料到,刘彻并未因此被勾起对旧日旧人的怀念,反而只一味赞赋好的结果。
殿内四座都默不作声,听刘彻不断逐字逐句论此赋的好处,被他目光扫到时,才附和几句。无人懂他究竟是何意。
这么过了一刻,刘彻才话锋一转,说:“窦太主为女千金求赋,意思朕明白。可朕是否要顾念旧情而为陈氏复位?”
殿中无人敢接话,治焯怕他指名问,便先问道:“陛下如何打算?”
刘彻深吸一口气,叹道:“陈氏作为皇后,无容人胸襟;作为妻,无出一子女。如今念旧情……岂知友人之间,信义破裂尚难再建;夫妻情意决裂,更不可修。”
人人玩味他最后两句话,殿中寂静能听到门外的风鸣。
“罢,不说此事。”刘彻命常侍郎把帛书收好,回过视线望殿中正坐的四人,“上谷一役,我军未能重创胡人,却自损重大。眼下上谷边防薄,兵马乱,我想从三位之中选一将,任上谷都尉,辅助太守重振边亭军力,但想不好请哪位去。”
他环顾三人顿了顿:“子夫有新孕在身,我想卫青和去病最好留下,可以时时得知她的消息;小火呢,离开长安这么久,我也希望你多住一段时日,缓解乡愁。”
治焯这才明白,刘彻在他们面前说起废后陈氏,也许是有立新后的打算。因为这个打算,一是想借卫青和霍去病之口,警醒卫子夫将来不要重蹈陈氏覆辙;二来,刘彻重启用了他,也趁此机提醒他与刘彻之间,算是“再建信义”。既然双方都感到再建“不易”,自然更禁不起再打破。
这几年来,刘彻作为君,心思一日比一日成熟老辣。
可听闻朝中人说,西南夷郡县路桥要建三年,关靖此去已是第二年。本来将领无任命,他可以主动请命去西南,查看内陆新边亭的筹建境况,如今若要远赴上谷,这一去,就更不知何时能见到他。
“陛下,以臣看来,”治焯视线转向发声的公孙弘,见他目不斜视,像是在为国事深思熟虑,“数日前陛下不是接到密报么?十年前奉您之命前往西域出使的张子文,终于逃脱匈奴藩篱,往大宛去了。臣思虑张大人身边,所剩护军不多,归途定也困难重重。何不请左军将军率兵士,扮作使臣秘密前去接应?”
“哈哈……”治焯一顿,尚不及表态,刘彻便大笑对公孙弘道,“左内史顾虑宽宏,不过我想,事有轻重缓急。张骞为使臣,能言善道,尚在经过匈奴之境时,无以脱身总十年;若治焯也同遭此运,且不说上谷边亭之防因此要多等十年,万一治焯他有去无回,朕岂不痛失爱将?”
众人一听,大抵明白上谷都尉之位,刘彻已经做了决定。
治焯笑了笑,道:“陛下若不嫌,臣愿赴上谷。”
“善!”刘彻脸上浮起畅快的笑意,命宦官拟诏,“今日起,小火,你可就是俸比二千石的高位了。请你一定要为朕,将上谷边防事理好,决不可再不堪一击!”
治焯俯身受诏,接过印信的那一刻,他想,也罢,即便不可近日相见,好歹他总算有了一郡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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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邸宅准备行囊,柯袤默默跟着他,多次欲言又止。
治焯失笑:“柯公子想问什么就问来!”
柯袤神色严肃,踌躇半晌才道:“主人前日费尽心机,让公孙秋兰平复心结。可今日,若非人主早已决意,差点又被公孙大人摆了一道。”
治焯摇摇头:“你不明白,秋兰恐怕早已乏了,只不过干脆罢休心中不甘而已。昨日我到左内史府上,他开口便说她在等我,想来前几年她不见踪影,而今出现在长安,就是在等这一日罢!”
柯袤沉吟片刻,问:“既然如此,公孙大人为何还不肯收手?”
治焯若有所思道:“朝中靠揣摩人主之意,不断攀升高位之人还少么?就算最初是公孙秋兰让他下了第一步棋,而今他却因为每落一子,便圈下人主更大的器重,难免收不了手了。公孙大人这几年来默默做了多少事,虽招招不致命,但让人生离,也实在不好过。人活一世有几年呢?”他叹口气,“他年事高,犯不上与他计较。可是,我二人之别能被他三言两语实现,也不完全是他的力气……”
他话未说完,柯袤却露出听懂了的神情。
“既如此,主人今后如何打算?”
二人走向后院,治焯望了望庭院中又是盎然生机的繁花绿树,再看了一眼远处角落里,独立春寒之中的三省室。
“其实无论位多高权多重,一个人真正需要的,无非也就是一处三省室这样的地方罢了。”
一间小舍,舍内有基本生活所需,此外,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挂心的人。
无论舍外天地有多大,人有多熙攘,只要回到自己的那方小舍,推开门,看到那个人,就看到一片完满的净土。
治焯沉浸遐思,柯袤察言观色道:“主人所言,跟当初田汀档模幌嚆!!?br />
治焯回过头:“是么?”
“田汀担胍街粮叩悖╊煜拢奕俗璧彩酉摺!?br />
治焯笑了笑,说:“我就望三省室不再像如今这般空落。但愿公孙季之类的人,莫再连片小舍也要挡我罢了。”他回转身,“说到此事,我倒想起来,柯公子投奔于关靖,一年了罢!”
“唯。”
“柯公子曾为田汀爬抵耍肜炊ㄈ簧砘尘肌U庖淮蔽奕说恼樱邮刈牌穹前装桌朔蚜舜蠛媚昊俊?br />
柯袤目光垂下,凝视着不远处奔流的溪水:“曾经一心为田汀松游醋龉蛩恪!?br />
治焯感慨,自己与他,曾也是一类人。
他朝柯袤宽慰微笑道:“不打紧,慢慢想。我最多三日便又要离开,若有我能为你助力之事,我走之前,随时到三省室来找我。”
柯袤沉默片刻,就在治焯信步往楼阁走去时,他出声叫住了他。
“主人,柯袤自出生,便未离开过长安城……除了一次,奉田汀芬桓鋈说搅擞褐葜狻还鞘保闹杏锌槔荩参尴舅恕V魅思纫陡吧瞎龋煞翊腺螅魅税扒奥砗螅⌒氖谭睿俊?br />
治焯回转身见柯袤俯身在地。他上前扶起他,答应道:“谈何侍奉?若可得公子助力,治焯也不孤单。不过,公子提到 ‘追一人’……可是为田汀秩泻稳耍俊?br />
柯袤眼中闪现不安:“唯,淮南王昔日郎中,雷被。”
治焯眉梢一挑:“所为何事?”
“因为……雷被行刺……主人您……事败,淮南王认为不可饶。听闻他不敢回淮南,小人带人在雍州郊外找到了他,他寡不敌众滚下山崖。”柯袤面红耳赤,说话间再次跪下请罪。
治焯笑了笑,雷被一直不肯说的事,此刻已全然明了。只不过单单因一个不可告人的任务,就对自己昔日入帐之宾做出狡兔死走狗烹的决定,刘安城府也许不如他想那么深,但狠毒也不如他料想的那么浅。
他望着柯袤深埋在地的样子,问道:“除了他,还有他人么?”
柯袤低声道:“没有了……田汀梦以谖浩浜钍骋型抖荆醋嘈А欢耸铝钚∪私荒昀矗⑶奘衬寻玻舨皇且淹断蛑魅撕痛笾写蠓颍杏邪敕钟么Γ∪嗽缸郧幸孕弧?br />
治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