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他第一次看到濒死的人是什么模样。在学校的卫生间里，他随着李贺挤进围观的人群中。鲜血染红了一地的白色瓷砖，跳进眼里的时候会让人有几秒钟的错觉。那时候他只记得自己瞬间就挪不动脚步，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李贺发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给对方包扎手腕上纵横捭阖的触目伤口。
然后他看清倒在血泊中的那个少年的脸。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那个人。陶亚。对方好像一个纸人，脸色白到狰狞，四肢软绵绵得像是什么人偶一般任由李贺摆弄。或者，是更像什么动物，被践踏过的动物，身体已经由立体变成平面一样。
瞬间童桐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胃部粗暴地翻搅起来。接着他趴在座便器前呕吐起来，非常夸张地呕吐，将所有吃过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吐完了便是黄色的胃液，然后是不停歇的干呕。结果是他和陶亚一起上了救护车，而那浓重的血腥味，他到现在也没有忘记过。
所以不行。每次他出现陶亚都会死一次，所以不行。如果这个决断李贺不能做，那么就必须由他来做，否则总有一天陶亚会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真的长眠。想到那个场景，童桐就心惊肉跳。那不是他能够承担的范围。他从来都不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尤其是在没有人为自己出头的情况下。因此选择收手，即使他根本不能真的收手，也要告诉自己，更告诉李贺，一切已经结束，一切必须回到最初。
加快了脚步，离李贺也越来越远。童桐急急地转弯，像是要逃离背后的视线一般，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收不住脚，对方闷哼了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对不……”赶忙道歉，在看清对方的脸之后，童桐伸出的手不由颤抖了起来。
陶亚……怎么偏偏就撞上了陶亚……
“唔……”陶亚紧皱着眉头抬起脸，看到是童桐显然也惊讶了一下。不过他镇定得比童桐快得多，无视对方伸出的手，他拍拍屁股自己站起来。
“对不起，我走得太急了。”童桐收回手，尴尬地笑了下。
“阿贺开完会了？”
看样子陶亚已经知道他们俩见过面的事实。
“嗯。不过你不要误会，是我妈来了，所以我和他才见面的。”
“你真的和阿贺结束了？”陶亚的眼睛里毫无波澜。
“结束了，你放心。李贺是你的，不会有人再和你抢了。”
“……”
“先走一步。”
“童桐。”却被陶亚喊住。
童桐转过脸去，陶亚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但不像每次见到自己那样显得剑拔弩张。
“我真的很恨你。”陶亚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情绪。
“……”
“因为阿贺爱的人是你，所以我很恨你。”
“……”
“你其实也恨我对不对？你恨我把阿贺绑在身边对不对？”
“不对。”童桐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恨过你，相反很羡慕你。”
“……？”
“因为你有勇气留住李贺，而我没有。我爱他，却没有勇气把他留在我身边。所以我很羡慕你，羡慕能够陪在他身边的你。”
“……”陶亚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歪了歪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好了，我走了。”
“等等……”
这一次是被抓住了胳膊，童桐睁大了眼睛，要知道陶亚平时是连靠近自己也不愿意的。
“这种感情是什么？”
“什么？”
“羡慕。”
“你到底在说什么？”童桐的眉头皱了起来，眼前的陶亚忽然变成了一个迷惑的小孩。
“我也羡慕佳喜。”
“佳喜是谁？”第一次听到的名字。
“秦天的女朋友。”
“秦天？”童桐愣了一下，“啊……你说秦医生？”
“我羡慕她，羡慕她能陪在秦天哥身边。”陶亚慢慢松开拉着童桐胳膊的手，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说这是什么感情？”
“……”童桐有一瞬间的混乱，接着小心翼翼地吐出几个字，“你喜欢上秦医生了？”
空咚。陶亚听到自己的心重重地撞击了一下。这是喜欢吗？为什么和对阿贺的感情不一样？
“我不知道。”坦白地回答，陶亚有些失神，“我喜欢阿贺，但我不羡慕你。”
童桐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有些头疼。或许他根本没有立场去处理陶亚的事情，也没有精力。
“你再不去找李贺的话，他该走了。”
18
18、爱情淘汰赛 。。。
下午最后一场晋级赛前，陶亚依照惯例去校医室找秦天做最后的检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午童桐的那句话，他面对秦天的心情忽然有了丝微妙的转变。
＇你喜欢上秦医生了？＇
一想起这句话，陶亚的心跳就开始不听话地加速，甚至伴随着微微的颤抖。莫名的不安和恐惧，对于这种感情的不安和恐惧——如果这是真的“喜欢”，那么这份感情终将流向何处？
秦天不是李贺。从一开始，陶亚就比任何一个人更清楚的知道。
知道他不是那个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知道他不是那个即使讨厌也不会放开自己手的人，知道他不是那个明明疼痛着还要心疼自己的人，知道他不是那个自己长到这么大唯一依靠的人。即使这样，却还是生了莫名其妙的感情，甚至比李贺更为强烈的感情。
不，准确得说那是不同的感情。对李贺是习惯，而对秦天不是。
秦天是心动。
刚迈进校医大楼的后门，陶亚就听见秦天的诊室里传来夸张的说笑声。好奇地走近一看，并没有找到秦天的身影。几个护士围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说着什么，女医生则是一边给床上的运动员做着检查，一边微笑着游刃有余地回答着护士们的问题。
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医生。但是面孔很陌生，至少陶亚从来没有见过。深邃温柔的眼睛，白皙的瓜子脸，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讨喜的酒窝。黑色的长发简单地在后脑挽了一个髻，举手投足之间都显示出良好的修养和气质。
陶亚有些发愣。其实并不是不喜欢女孩子，而是自那个邻居姐姐离开了之后，再也没有注意过女生，或者说，也没有哪个女生能入他的眼。但是面前这个女人，分明具备着令所有男人瞩目的条件，所以陶亚也不例外。
眨巴着眼睛，犹犹豫豫地迈进诊室，不见秦天，陶亚缓缓地扫视了一下房间，不确定究竟谁能给自己做检查。此时床上的运动员坐了起来，显然是检查结束了。女医生也跟着站了起来，目光自然地扫向门口的陶亚。
“是来做检查的吗？”很温暖的声音，不高不低，仿佛流水。
“……”陶亚的脸微微地红起来，却还是习惯性地没有开口。
“是来找秦医生的吧？秦医生去急诊了，有运动员受伤。”旁边一个熟悉的护士代替了回答。
“……”陶亚点点头，没有挪动脚步。
“过来啊，秦天不在就不检查了吗？”女医生的话语实在是温柔，让陶亚都没有注意到她对于秦天自然的称呼。
“看样子是秦天的‘常客’了，是明知大的学生吧。”她拉了陶亚的一只手过来，让他坐到床上。
许久没有接触过女人，在被牵手的瞬间陶亚不由地颤了一下。好细腻的感觉，和李贺完全不一样，他抓着自己的时候总是那样的高热量，伴随着掌纹的粗糙。而面前这个人的手好像丝绸，却又不是那么冰凉，带着温度。
“……”依旧没有说话，陶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接收着面前人力道适度地揉捏着自己的脚踝。对方不时地抬起头来向自己微笑，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半天他都没有答一句话。
或许，开口比较好……陶亚这样想。可是周围有太多的护士，人人都知道他的“失语症”。本来就是因为觉得交流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所以才一直保持沉默。忽然开口的话，大概以后大家都会来有意无意地搭话，那样会变得很麻烦……
正这样想着，有个护士小心翼翼地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