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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旧年轻,依旧美丽,甚至不似有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于是我从父亲的怀抱里挣出,一路疾步走到了餐桌前。

我的弟弟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他还不懂那些,只会软软糯糯地叫我哥哥。

餐桌上是没人说话的,弟弟很闹,不愿意吃饭,母亲对待他却尤为的耐心,她会将菜用勺子压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米饭也叫骨头汤给浸得湿透了,她会将那些弟弟不爱吃的压在米饭下,诱哄着,小心翼翼地喂给弟弟。

然后我才知晓,原来母亲对待儿子可以这样体贴,这样细心。

我低垂着眼睫,舀了一勺汤放进碗里,可是未曾想到那汤极烫,没有囫囵喝下,仅仅是在舌尖滚了一圈,就燃起火燎火烧似的疼痛。

饭碗翻了,我被疼得眉头紧蹙,强忍着不敢落泪。

父亲让我张开嘴,他要查看伤势,我便依言乖乖张开了。

“舌尖好像烫伤了一块。”

我还未坐下,母亲的碗也摔碎了,她将桌上的所有饭菜都扫落下来,用充满阴戾的目光死死盯着我。

父亲挡住我,他问母亲:“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母亲捡起了地上的瓷碗碎片,攥紧了,一步步走过来。

父亲想拦住她,但又怕伤了她,因此束手束脚的,母亲全然没有这样的顾忌,她发了疯似的从父亲的束缚之中挣扎出来,然后扑向我。

我下意识抬手遮挡自己,碎瓷片就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涌了出来。

痛楚又弥漫开。

我忽然知晓父亲为什么要说那样一番话。

爱是惩罚,看似美丽,人人追求,实际上却会让人疼痛,万箭穿心。

母亲又被父亲死死按住,如同濒死的野兽一般发出凄厉的尖叫。

她美丽的,如同海藻一般的乌黑纠缠上了破碎的瓷片。破碎的瓷片被她双手紧紧攥着,流出了浓艳的鲜血。浓艳的鲜血又滴答滴答落下,濡湿染红了地板。

我捂住了弟弟的耳朵,叫他什么都不要听。

父亲看见了我手上的伤口,鲜血将昨日买的新衬衫染得斑驳,他像是忽然间失去了力气,变得十分疲倦。

“离婚吧。”

听到这三个字,原本不断挣扎的母亲蓦地停了动作。

仿佛害怕母亲没有听清楚,父亲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离婚吧。”

而后就是一片死寂。

母亲不再说话了,父亲也不再开口了。

弟弟的声音出现得如此不合适宜,又显得如此懵懂无知。

他缩在我的怀里,怯怯地问我:“哥哥,爸爸mama又吵架了吗?”

我说:“没关系的,你不要怕,有哥哥在。”

于是他就说话了,静静地靠着我。

上学的时间要到了,时针已经指向了两点,我不得不将弟弟抱到房里告诉他好好待着,过一会儿再出去。

这一次母亲没有阻止我跟弟弟的接触。

我原本以为一切就会这样结束,二人总会和好,就像往常一样。

直至我回家看到了父亲的尸体。

他躺在地上,我不知道他这样死去了多久,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腥气,一些零碎的东西从伤口里散落出来。

母亲披头散发地坐在一旁,右手还紧紧握着一把锋利水果刀。

而我的弟弟就缩在角落里。

他目睹了这一切。

我的大脑无限趋向于空白。

理智告诉我,必须要将现场处理干净。我已经失去了父亲,毫无自理能力的我跟弟弟不能再失去母亲。

于是我打了一桶水,拿了抹布和消毒液。

幸运的是鲜血没有喷溅在墙壁上,我用抹布将地上所有的血迹都擦干净,又喷上了消毒液的味道掩盖腥气。

那桶清澈的水渐渐被鲜血晕染得浓艳。

我反复地、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擦拭着家里的地板,直至那地板光洁如新了,直至我的掌心都叫消毒液浸得疼痛难忍了。

那把水果刀被我洗过,又仔细擦干净了刀柄上的指纹,最终随着父亲的尸首一起埋在了后院里。

我那柔弱的,如同菟丝花一般的母亲终于回过神来,她浑身颤栗,牙齿都打着哆嗦,她看着我,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恶魔。

对于我近乎漠然的冷静母亲生出了厌恶,但与此同时,她又因此畏惧着我。

一具成年男人的躯体超乎想象地重,我和母亲废了很大力气才将父亲搬到后院里。

弟弟的世界里还没有死亡这个概念,于是他随着我一起站在后院的时候,他注视父亲尸体的目光,就像注视着一个贪睡不肯醒来的孩子。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

弟弟的手又软又小,是温热的,而我的手却是冰凉的,伤痕累累。

弟弟看了父亲一会儿,抬起头问我:“为什么要把爸爸放进土里。”

他的眼眸纯洁无瑕,倒映着皎皎月色。

我不能伤害他。

于是我只能欺骗他。

“因为爸爸睡着了,要很久很久之后才会醒过来。”

弟弟冥思苦想了许久,然后眼睛像是燃了一把火,倏然亮了起来,他奶声奶气地问我:“是不是就像种绿豆一样,等到来年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很多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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