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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帝已经制裁不了他们了。”斯科特摇了摇头。他像是想要笑,但是唇角在勾起到一半的时候却又突然僵住。“他们失踪了,永远地失踪了。”他用一种空洞的语调说。
“难道他们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提前下了船?”神父猜测道。
“不,您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当然,我在刚刚醒来的时候,也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斯科特顿了顿,试图将思绪整理得更加清晰,“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身上的绳索已经解开了,裤子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我扯掉脸上的胶带,把大副强塞进我嘴里的破布挖出来。我的舌头几乎都麻痹了。我大口喘了几下,把衬衫和长裤重新穿好。大副不在这里。那个男人也不在。正当我要走出杂物间的时候,我在地上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大副曾经拿出来吓唬我的弹簧刀!我还记得它红色的刀柄。此刻,它静静地躺在地上,刀口打开着,上面还有一道浅浅的血槽。我当时以为是大副故意留下了这把刀,好让我对发生的一切闭口不言。事实上这根本没有必要。一想到如果船长知道这件事,就会立即把我丢到海里去喂鲨鱼,我怎么敢对其他人说呢!”
“我觉得身体很不舒服。我想我大概需要洗个热水澡,然后再用眼泪将积压着的恐惧统统发泄出来。但是当我想起大副说那个男人会偷看我洗澡,心里又不禁开始打退堂鼓了。万一要是在浴室遇到那个男人怎么办?我沿着原路返回后甲板。天还黑着,这证明我并没有晕过去多久。我回到自己的舱房。母亲已经睡着了。我蹑手蹑脚地翻出一套衣服,打算去赌一把我的运气。感谢船长!他给船上的每个工作人员都配了三身从里到外的行头,否则我就连替换的衣服都没有。”
“当我走进浴室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船上的锅炉一直运作着,这为我们提供了24小时的热水。我迅速脱下衣服,把自己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下面有些流血,我颤抖着大腿把里面的东西通通挖出来。眼泪静静地和莲蓬头里的热水融汇在一起。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如果再看到那两个人,我一定会忍不住发出尖叫的。等我重新穿戴整齐,准备离开浴室的时候,突然有个人走了进来。‘你可真早!’ 他嘟囔了一句从我身边走过。我认出他是厨房里的一个帮工。上帝啊!我的心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了。幸好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匆匆跑回舱房,这时候已经可以看到海水的尽头泛起白色亮光了。我用最后一点力气爬上床,把自己包裹进黑暗之中。”
“我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沉沉睡去。我开始做梦,看到自己行走在一片黑漆漆的树林里,一个浑身是火的人对我咧开嘴大笑。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弹簧刀,锋利的刀刃上刻着几个漆黑的符咒……”
“当我和一个又一个的噩梦纠缠不清的时候,我听到了母亲起床的声音。有生以来第一次,我感激她拧着我的胳膊把我叫醒。‘要是你再敢跟那帮水手混到那么晚,那我就把你丢在船上!我说到做到!现在,快点起床,给我干活去!’母亲在我耳边咆哮。我当然不敢让她把我丢下,那样的话我极有可能被船长丢进大海!我利索地起床,迅速回到我的岗位。下午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大副失踪了,跟他一起不见的还有一名叫卡尔的水手。”
“这就是我在皇家海军号上经历的一切。直到2月5号,我们在勒哈佛尔靠岸的时候,船员们都没能找到大副和那名水手。他们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上。据说这样的例子在航海史上并不罕见。水手们对这件事讳之莫深,就像是谈论他们会带来灾祸一样。船长亲自送我们下了船,对母亲说了一些我不怎么理解的话。无论如何,我远离了大海,不再需要担心被鲨鱼的咬成两半。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和母亲一起踏上了欧洲大陆的土地。”
“你们在欧洲真的有亲戚?”年轻的神父皱了皱眉。
虽然他也认为适当的亲情有利于改善忏悔者的生活环境,但是又打心眼里不信任那些所谓的在欧洲大陆上的亲戚。想想看,这些人在之前的十多年中从未在对面那个青年的生活中出现过,但是如今却可以借由血缘关系轻易地获得他的信任。这是怎样的一种单薄而又充满危险的联系啊!
“哦,是的。”斯科特点点头,“虽然第一眼无法将那个又高又瘦的妇人和母亲联系在一起,但她们的确是一对货真价实的亲姐妹。好像是父母离异后,一方带着姐妹中的一个去了大洋彼岸。我不太清楚她们分开的具体过程。但是很显然,对于我们的到来,我的姨妈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当然,她也没有赶我们离开。她让管家为我们整理出两间干净的房间,并一再在餐桌上提及,我们来法国‘度假’的。”
“如今她嫁给了一个有钱人,育有四个子女,除了重要的节日,丈夫基本不出现在她的生活圈子中。不过她倒是跟两个小姑关系不错。她们和她们的丈夫一起,住在哥哥的庄园中,各自又养育着三个子女。我之所以要对您说得如此详细,是因为在不久之后,我的这些表兄弟和表姐妹中,发生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这件事致使我第一次看清,我身上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罪恶之源。”
年轻的神父觉得心脏突然收缩了一下。“你们的表亲们,他们对你不好吗?”他用一种饱含怀疑的口吻问道。
“不,为什么他们会对我不好呢?”斯科特摇了摇头,然后露出一个在正常的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脸上十分常见的坏笑表情,“事实上,他们一个个都急着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力呢!”
“那个时候,我的样子已经跟现在很相似了。当然,要更加年轻一些。不过五官已经基本成了型。我的长相颇为不俗,至少可以让很多人在第一眼看到我时就对我产生好感。其实在船上的时候,我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外表带来的优势。但是那时,和我相处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正处暮年的老人,他们不会为了想要吸引一个年轻人的注意力而费尽浑身解数。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大约可以被视作是一种对晚辈的关心。但是,在我住进姨妈家的时候,我之前已经说过了,那里有一大堆的少男少女,他们几乎在被介绍给我的同时,就已经开始了彼此之间对我注意力的竞争。”
“尽管在第一天的晚餐台上受到了姨妈的冷遇,其实我并没有听懂多少含沙射影的话。不过母亲的脸色让我认为,姨妈大约是说了一些让她十分生气的话。但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在这个地方住多久,对我来说都没什么两样。母亲总会从姨妈身上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就像往常她跟所有人讨价还价一样。当然,这次她的对手是一个跟她差不多脾性的妇人,也许我们的收获会比她想象的要少一些。但是那又如何?我对我的人生从来就没有过规划,现在也是一样。我总是选择周围的人为我选择好的道路。而那时候,跟在母亲身边,就是我的唯一选择。”
从忏悔者口中透出的深深的悲观情绪让神父感到不安。
不是的!像是这样一个漂亮的青年,他应当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去经历一些更加美好的感情!而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如同一艘没有桨的船,在水面上随波逐流。
但是他无法对忏悔者说出这样的建议,就像他无法再次打开隔板,用双手安抚忏悔者的情绪一样。这头被恶徒剖开腹腔偷走肝脏的可怜羔羊,他已经失去了接受善意的勇气。
“我们每个人都应当传播主的福音。”神父试图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而你,斯科特兄弟,或许你可以考虑用你的容貌达成这一点。”他对忏悔者眨了眨眼睛,然后发现对方可能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我的意思是说,对于那些还未听到过教义的普通人来说,他们有时候很容易将美丽和善良联系在一起。我们不妨利用这一点,在他们还不具备分辨真正的善恶之前,将主的福音传播给他们。”
“您想让我做一个传教人员?”忏悔者看起来惊讶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