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徐夫人看庚延一的那一眼还是被赵元长瞧见了,只是他也不提:“不管徐大人是误食也好,遭人暗算也罢,朕都会彻查此事。夫人也累了,不如先让舍人扶回房中休息。”
徐夫人欠身:“谢陛下隆恩。姜儿,扶我回房。”
“是,夫人。”
“常亭玉。”赵元长唤道:“朕准你去见徐大人,只是别太喧哗,以免触动了徐夫人又勾起她伤心。”
“谢陛下,末将谨记。”他转头问身旁一名家丁:“带我去看徐大人。”
“将军这边请。”
赵元长瞄了几眼庚延一:“徐夫人看你的神色略有些异样,你可有察觉?”
庚延一低着头,火光始终在他眼里雀跃,一小点。他勉强笑了笑:“自我回到顺宜伯父便开始身体不适,问遍了名医吃尽了良药依旧不见起色。回来之后,我有次无意间听见伯父与伯母起了争执,伯母斥责伯父不应接我回来。伯母虽不喜欢我,但幸而表面上对我还算和善。”
“徐夫人不想你回来的理由,只怕你也听见了吧?”
“嗯,听见了。”庚延一叹气向前走,苦笑着道:“我爹是被人毒死的,他中毒之后我娘便也不见了,于是所有人便怀疑是我娘毒死爹之后逃走了,他们无论派出多少官兵去追都没追回来。”他深吸口气故作轻松看了赵元长一眼:“兴许是伯母觉得,我娘且能下毒毒死我爹,我亦能下毒毒死我伯父。”
赵元长走在他身侧:“你娘既没做过,又为何要逃走?你娘走时应已有身孕,徐大人在查清之前想必也不会动她分毫。”
“我原也不知,后来我娘去世,给我做衣裳的婶婶才说,我娘刚到那儿的时候全身都是伤,连我都差点保不住。”庚延一忽然停下来,索性转身面对着赵元长:“我娘是因为逃命才不得不离开顺宜。除了我伯父派出的人手以外,还有人要杀她。”
赵元长皱了皱眉:“好端端的,怎会有人要杀你娘?”
“我不知道,娘她什么都不肯说。”庚延一继续踱步向前:“她只叫我此生都不要再回顺宜,平平安安生活一辈子。可我永远都忘不了她临终时候的模样。”
“正如你相信你娘没有毒害你爹,我亦同样相信你不会毒害徐大人。”
“你我相识不过尔尔,你以什么来信我?也不怕错信了人。若是伯父真为我所害,你岂不是自己打了自己耳光。”
“就以你这句话来信你。倘若最后当真信错了人,也不过是放你几日逍遥。我大煜的酷刑只一样便够你受的了。”赵元长本是想打个趣儿,宽一宽庚延一的心。
可庚延一只是无神地盯着地面,没半点反应。
赵元长只得正经回来:“我会查清楚还你一个清白。”
“清白于我来说不过是旁人的痛痒,我想要的却只有一样。”
“无人能给?”
“不,你能给。”
“我的江山?还是我的命?又或者……”赵元长伏在他耳边轻声笑道:“我的心?”
“这些东西你都先自己留着吧。”
“心也不要?”
庚延一有些嫌弃:“不要。”
“那我倒正好想要一样是你能给的。”
“不给。”
“出一百两银子。”
庚延一摇头。
赵元长比划出五根手指:“五百两?”
庚延一还是摇头:“陛下还是留着这五十两银子日后为皇子公主买玩意吧。”
“等哪日皇子公主出世自会有人给他们买。朕这五百两只用来买你一笑。”赵元长晃着五根手指,盯着庚延一笑:“如何?”
“好啊,陛下且记得今时今日说过的话,他日我笑了,便会去找您要这笔银子。”
赵元长收回手背在身后,叹口气:“本想逗你开心,现在看来却也不是时候。罢了,我们先去看看徐大人,之后再书房看看可有什么线索。”
“嗯。”庚延一皱着眉,又似乎笑了。
☆、第四章
徐大人的遗体已被放回了他自己的寝房。
舍人家丁跪了一屋子,哭得嘤嘤泣泣。常亭玉立在床头,拳头握得咯咯响,直到有人低声向赵元长行礼问安他才回头看了看,退到一旁。
赵元长从背后轻轻推了推庚延一:“去看看。”
庚延一缓缓走到床榻前撩开帘子,怔怔盯着徐大人那张乌青的脸。黑血明明已然擦拭干净,却又从鼻孔中流出来一些。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应是哭一哭,可无论怎样都掉不出一滴泪来,反而勾起嘴角诡异笑了两声。
赵元长走上前扶住他的肩合上帘子不再让他看了:“好了,剩下的便交给管家来安排吧,你随我去书房。”这般说完他也不容庚延一做出任何反应便拉着他出了房门。
一直缄默的庚延一忽然开口:“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伯父骑着马走进村子,所有人都跑出去凑热闹。他那时候看起来当真是好神武,锦缎袍子就好似天上神仙那般。之后他便跳下来走到我跟前握住我的手,说‘孩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先皇在世时,徐大人便辞去官职四处寻你。这些年来,顺宜的每寸江山徐大人都几乎走遍了。”
“伯父生前对我如何没齿不敢忘。”
赵元长本想拍拍庚延一的头,但思量一番觉得不大妥当便又收回手:“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
“自从我娘去世,我便早已看惯了生死。你也不用担心,我知道应该做什么。”
赵元长叹口气:“你这么一说,我不担心也该担心了。”
庚延一却朝他浅浅一笑:“不是说要去书房看看?跟我来。”
书房外已站着延尉的人,侯在门外的舍人家丁好奇这些宫里来的人东看西看能看出个什么究竟,却又不敢伸长脖子只得时不时朝里瞄一眼。
赵元长撩起长衫跨进去:“可有查到什么?”
“陛下。”
“免礼。关于徐大人的死你们可有查出什么?”
“陛下请看。”延尉长取下门上木闩交到赵元长手里:“这门闩断口处参差的木叉是向里弯曲的,这便说明门是有人从外面着力推门弄断了门闩才进来,也有可能是有人弄断了之后再插上去,只是要看这门是如何弄开的。若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徐大人侧很有可能是他杀。”
赵元长环视一眼屋内,指着窗户道:“窗户也确如莫太医所言完全锁死?”
“正是。”延尉长转头冲自己手下叫道:“把东西拿过来。”
“是。”一名少子托着一张已有折痕的方形小纸走上前。
庚延一见了这张纸一颤,道:“这是装毒药用的……”
“应该就是了,微臣是在徐大人桌下找到的这张纸。而桌上还剩下半杯茶水,里面也应该有毒。微臣会将此二物交与太医属让他们查验。只是有一点微臣不太明白。为何徐大人病重却还要到书房来?还是说他死前正在会客?”
赵元长道:“这正是朕要你们去查的东西。徐大人乃前朝老臣,不管他是遭人毒手还是误食毒药你们都必须查清楚。朝廷的俸禄可不能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