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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去?”小眉挑高了眉毛。“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不许去?你算什么人?”撇了撇 嘴角,她冷笑了。“尊重我自己!不陪别人,陪你,是不是?你就比别人高一级呵!你放手 吧,这是公共场所,别惹我叫起来!”
“好吧!你去!”云楼愤然的松了手,咬牙切齿的说:“你告别歌坛,是因为他准备金 屋藏娇吗?他到底给了你多少钱?你非应酬他不可?”小眉看着云楼,她浑身颤栗。
“你滚开!”她沙哑的说:“希望我这一生一世再也不要看到你!”“我也同样希 望!”云楼也愤怒的喊,转过身子,他不再回顾,大踏步的,他从楼梯上一直冲了下去,像 旋风般卷到楼下,在楼下的出口处,他和一个人几乎撞了一个满怀。他收住了步子,抬起头 来,却正是中央酒店的那个中年男人!血往他的脑子里冲,一时间,他很想揍这个男人一 拳,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这个男人仇视得如此厉害。那男人却对他很含蓄的一笑,说: “你来找小眉的吗?”他一愣,鲁莽的说:“你管我找谁!”那男人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 笑了笑。好可恶的笑!云楼想,你认为你是胜利者吗?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正要走开,那 男人拦住了他。“等一等,孟先生。”云楼又一愣,他怎么会知道他姓孟?他站住了,瞪视 着那个男人。“别和小眉呕气。”那男人收起了笑,满脸严肃而诚恳的表情,他的声音是沉 着、稳重,而能够深入人心的。“不要辜负了她,孟先生。她很爱你。”
云楼愕然了,深深的望着这男人,他问:“你是谁?”“我是小眉的朋友,我像父亲般 关心她。你很难碰到像她这样的女孩,这样一心向上,不肯屈服于恶劣的环境,这样纯洁而 又好强的女孩。错过了她,你会后悔!”
云楼的呼吸急促了,血液在他体内迅速的奔窜,他觉得自己的心像蚌壳的壳一般张开 了,急于要容纳许许多多的东西。他张大了眼睛,注视着面前这个男人。你是上帝派来的使 者,他想。人,是多么容易被自己的偏见所欺骗呵!深吸了口气,他问:“你为什么要— 告诉我这些?”
“君子有成人之美!”邢经理说,他又笑了,转过身子。他说:“你愿意代我转告小眉 吗?我有事,不等她了,我要先走一步。”他真的转身走了,云楼追过去问:“喂!您贵姓?”“我姓邢。”邢经理微笑的转过头来。“一个爱管闲事的老头子。三 天后,你会谢我。”
“不要三天后,”云楼诚挚的说:“我现在就谢谢你。”
邢经理笑了,没有再说话,他转身大踏步的走了。
这儿,云楼目送他的离去,然后他站在楼梯出口的外面,斜靠着墙,怀着满胸腔热烈 的、期待的情绪,等着小眉出来。在这一刻,他的心绪是复杂的,忐忑的,忧喜参半的。对 小眉,他有歉疚,有惭愧,还有更多激动的感情。又怕小眉不会轻易的再接受他,她原有那 样一个倔强的灵魂,何况他们已经把情况弄得那么僵!他就这样站着,情绪起伏不定,目光 定定的停在楼梯的出口处。
好一会儿,他才听到高跟鞋走下楼梯的声音,他闭住呼吸,心脏狂跳,可是,出来的不 是小眉,是另一个歌女。再一会儿,小眉出来了。她一直走到街边上,因为云楼靠墙站着, 她没有看见云楼。她显然哭过了,眼睛还是红红的,虽然她又重匀过了脂粉,但是却掩饰不 住她脸上的泪痕。这使云楼重新感到那种内心深处的绞痛和愧悔。她站在那儿,眼光搜寻的 四顾着。于是,云楼跨上了一步,停在她的面前。
“这一生一世已经过去了,现在是第二生第二世了。”他低声的说,带着满脸抱歉的、 祈谅的神情,嘴边有个恳求似的笑容。“你?”小眉又吃了一惊,接着,暴怒的神色就飞进 了她的眼底。“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这样阴魂不散的跟着我?难道你对我的侮辱还不够 吗?你还要做什么?你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为止?”“如果你允许,这纠缠将无休无止。” 云楼低而沉的说,拉住了她的手臂,他的眼睛热烈的盯着她,他的语音里有股让人不能抗拒 的力量,那么诚挚,那么迫切。“让我们去雅憩坐坐。”“我不!”小眉摔开了他,往街边 上走,找寻着邢经理。
“邢先生已经走了。”云楼说。
“你让他走的?”小眉怒气冲冲的回过头来,直视着云楼。“你凭什么让他走?”“他 自己走的,他要我帮他问候你。”云楼说着,深深的望着她。“小眉,收起你的敌意好不 好?”
“哦,你们谈过了!”小眉的怒气更重,觉得被邢经理出卖了,一种微妙的、自尊受伤 的感觉使她更加武装了自己,狠狠的瞪了云楼一眼,她嚷着说:“好了!请你不要再来烦 我!你让开!”云楼拦在她的前面,他的目光坚定不移的停在她的脸上。
“我永远都不会让开!”他低而有力的说。
“你… ”小眉惊愕而愤怒的抬起头来,一瞬间,她愣住了,他接触到一对男性热烈而 痴狂的眸子,那眼神是坚定的,果决的,狂热的,完全让人不能抗拒的。他在这目光下瑟缩 了,融解了,一层无力的、软弱的感觉像浪潮一样对她涌了过来,把她深深的淹没住了。敌 意从她的脸上消失,愤怒从她的心底隐没。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那儿好无力好无力的说: “你——你要干什么呢?”
“我要你跟我一起走。”他说。
“到哪儿去?”她软弱的问。
“走到哪儿算哪儿。”“现在吗?”“是的!”她无法抗拒,完全无法抗拒,望着他, 她的眼里有着一份可怜的、被动的、楚楚动人的柔顺。她的嘴唇轻轻的嚅动着,语音像一声 难以辨识的叹息。
“那么,我们走吧。”他立即挽住了她。他们走向了中正路,又转向了中山北路,两人 都不说话,只默默的向前走着。她的手指接触到了他那光滑的夹克,一阵温暖的,奇妙的感 觉忽然贯穿了她的全身。奇怪,仅仅半小时以前,她还怨恨着他,诅咒着他,责骂着他,恨 不得他死掉!可是,现在呢?她那朦腚胧胧的心境里为何有那样震颤的欢乐,和窒息般的狂 喜?为何仿佛等待了他几百几千几万个世纪?为何?为何呢?
沿着中山北路,他们一直走了下去,忘记了这条路有多么长,忘记了疲倦和时间。他们 走着,走哌哌哌哌。他们满心充塞着激动的、热烈的狂喜。她是陷在恍惚如梦的、迷离的境 界,他们竟一直走到了圆山。
过了桥,他们走向了圆山忠烈祠,从那条上山的路上拾级而上,两人仍然是默默无语, 包围着他们的是一片静幽幽的夜,一缕缕柔和的夜风,和那一株株耸立在夜色里的树木。远 处有着松涛,天边闪烁着几点寒星。有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林中深处低档的鸣叫。他们停在 一棵大树下面。
他用双手扶住她的手臂,把她的身子转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深深的,他凝视着他, 眼光是那样专注的带着痛楚的激情。她悸动了一下,浑身酥软,心神如醉。
“小眉。”他轻轻的喊,喉咙沙哑。
她静静的望着他。“你能原谅我吗?能吗?”他问,他嘴中热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脸上。 “如果我曾经有地方伤害过你,我愿用一生的时间来弥补那些过失,你给我机会吗?给我 吗?”
她不语,仍然静静的看着他,但是,逐渐的,那乌黑的大眼珠被水浸透了,被水浸亮 了,被水浸没了,那薄薄的小嘴唇微微的颤动着,像两瓣在风中摇曳的花瓣。
“我早就想对你说一句话,只是,我不信任我自己,”他喃喃的,低档的说。“我一度 以为我的感情已经死亡了,埋葬了,永远不可能再复活了。可是,认识你以后……哦,小 眉!”他说不下去,千般思绪,万般言语,只化为一声心灵深处的呼唤:“我要你!小 眉!”他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身子,他那男性的胳膊在她身上强而有力的紧压着,他凝视她, 那炙热的、深邃的眸子可以融化整个的世界,吞噬整个的世界。她完全瘫痪了,迷惘了,眩 惑了。她的心飘向了云端,飘向那高高的天空,一直飘到星星上面去了。于是,他的头对她 俯了下来,他的嘴唇一下子捉住了她的。她呻吟了一声,没有挣扎,她无力于挣扎,也无心 于挣扎。她浑身软绵绵的,轻飘飘的,腾云驾雾一般的。他的吻细腻而温存,辗转而缠绵。 她的头昏昏然,整个神志都陷进了一种虚无的境界里。她忘记了对他曾有过的怀恨,忘记了 曾诅咒他,责骂他,她只觉得自己满心怀充满了狂喜和感激的情绪。她需要,她渴求,她热 爱着眼前所来临的事物。
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了,仍然紧紧的抱着她,他痴痴的望着她的脸。她的睫毛也轻轻 的、慢慢的扬了起来,在那昏暗的街灯下,她那对乌黑的眼珠放射着梦似的光彩,使她整个 的脸庞都焕发得异样的美丽。他看着她,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接着,他就又埋下头来,吻 住她了。这次,他的吻是猛烈的,炙热的,狂暴的,如骤雨急风,如骄阳烈日,那样带着灵 魂深处的饥渴及需求。她喘息,呻吟,整个身子贴住了他,双手紧紧的揽住了他的脖子。 “还恨我吗?”他一面吻着一面问。
“不,”她被催眠似的回答。